逝者如斯的空间

快快快，彩旗准备好没？

早就好了！

锣鼓准备好没？

好了！

鞭炮呢？有没有事先放几个，看看响不响？

这个，倒是没试过。

看看，这就是你们办的事，什么都要我操心。你们还是赶快乞求上天保佑炮竹没有问题吧，不然，你们一个个会吃不了兜着走。

横幅呢？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嘻嘻，皮主任真会开玩笑，瞧，在楼顶上挂着呢。这么斗大的字，您还看不见？

哼，别给我嘻嘻哈哈，严肃点！等下书记来了，千万别笑，也别出声，但可以鼓掌。对了，也不能乱鼓，我开始鼓掌你们才可以鼓，两个巴掌要用力，别跟没吃饭似的。只要书记驾到，我们就有好的吃，我已在醉仙楼订好了八桌酒席，这次你们一定要为乡里争足面子，千万不要给我丢脸。我的前程，同时你们各位的前程，就看今天这一步棋了。

请皮主任放心，我们一定唯主任马首是瞻！

嗯，这句话有水平，我爱听！所以说嘛，上级领导应该多来我们红华乡考察几回，只有这样，大家的素质，比如说话、待人接物、喝酒等等方面，才能有所提高嘛。咦，小周呢？美女周秘书呢？她怎么不在？

报告主任，她——她上午说肚子有点痛，向我请的假，说不能参加欢迎仪式了！小陈结结巴巴地说。

我的乖乖！我的姑奶奶，在这个非常时刻，她——她怎么能够不在场啊？你们知道，书记为什么会来我们乡考察嘛，是因为——不然，书记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到我们这个穷乡僻壤来啊。书记不来，我们的扶贫救济金猴年马月能批下来？

小陈，快点拨周秘书的手机，那怕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也要命令她起来参加这次接待，过了今天，她爱休息多久，一个月或三个月，都没问题，工资照发。听明白没有？你照我的话直说。

好好，我这就联系周秘书。小陈没有手机，只好转身往办公室跑。

小吴，你辛苦一趟，马上开车到周秘书的男朋友家里看看，只要见到她，就是绑，也要给我把她绑回来。犯了法要坐牢，我去，没你的事！

遵命！我这就去！

方大伯，您年纪大，本来不该劳烦您老大驾，可是书记可能随时就会来，我走不开，您老代表我跑一趟小周的家，问问她的父母，看看她是不是回娘家了。您老若是发现了她，千万别打草惊蛇，只要给我打个电话，我立马就派人去接，顺便把她的父母也接来吃顿饭。好不好？办成了这事，改天我单独再陪您老喝两杯，我家里还有一瓶茅台酒，平时总舍不得喝呢。

皮主任，皮主任，快看，前面来了一辆奔驰车，会不会是牛书记到了？

啊，这么快！我看看。咦，这车是黑色的，书记的车是蓝色的，应该不是吧。再说时间也不对呀，书记昨天在电话里说，他大约十点半左右到。

皮主任，您可不能大意哟。书记的坐骑，说换就换了，因为他要是换车，还不跟我们老百姓换双袜子一样简单。再说，书记的时间和行程安排，也是多变的，还有——

别说了，你这小子。快点，快点跑步前去瞧瞧，哎，我这眼睛，怎么越来越模糊了。小陈，陈二子，帮我拿件外套来，我好像有点冷！

皮主任，小陈去办公室打电话去了，还是我帮您去拿衣服吧。今天不冷哪，我还冒汗呢。

皮主任，不是书记的车，那车在前面就掉了头，还向我问路呢，司机说是去红花乡，不是我们红华乡。嘿嘿，有意思，一字之差，这家伙白跑了八十公里路呢。

啊，哈哈哈，真是一个傻小子！咦，这天怎么搞的，我穿上外套又热，他妈的，脱了脱了！我的保温杯呢，不，还是给我拿瓶营养快线吧，口渴死了！

皮主任，皮主任，快接电话！小陈飞也似的从办公室跑出来。

谁的电话？你没看我这正忙吗？不接，你就说我没空。任何事情，也没有书记驾到这件事大。

主任，是牛书记的电话！

你小子，干嘛不早说！哎哟，我的脚，好像跑不动了。快点，来两个人，马上将我抱回去。

“喂，皮主任嘛，我牛书记。今天县里临时有点事，就不去你们乡了。哪天你有空，带小周来县里一趟吧。扶贫款的事，我会处理的！”

好好好！我代表红华乡全乡二十七万九千六百五十三位百姓，感谢党、感谢领导对我们的支持！牛书记请放心，您交待的，我一定照办。明天，不，今天下午，我就亲自送小周去县里。

放下电话，皮主任心花怒放，只是脸上仍然有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妈的，这天也太热了！

 

 

红华乡的皮主任中午因为高兴，多喝了几杯，被下属陈二子扶到床上，一觉睡到下午三点才醒。他吓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自己竟然光着屁股。糟糕，他暗自惊叫一声。当然，他害怕的不是他酒后睡了旁边的一位女中学生，反正他是会给她二百元钱的，这是乡里自上任薛乡长传下来的规矩，只要给钱，这些小女孩子是不会告发的，因为她们是自愿的。当然，她们一部分是因为家里太穷，另一部分呢，则是因为早熟而需要像他这样成熟的男人的身体。他瞧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女中学生，啧啧，长得的确够水灵，那两只手臂，就像是刚出泥的白莲藕。哎呀，若不是下午还有重要的事情必须得办，他真想好好搂住这个小妖精，再风流快活一回。临出房门，他还不忘记在那女中学生又白又嫩的屁股上狠狠地亲上一口。

对了，美女秘书小周呢？怎么到现在还不见她人？上午自己在电话里对县委牛书记夸下海口，下午一定亲自带小周去见他。哎，菩萨保佑，但愿走了这步棋，今年乡里的扶贫款马上批得下来，那么大的窟窿要等这笔钱救急呢，其中还包括自己三个月的工资呀。他虽然官不大，是乡里的计生委主任，可他在官场上也混了五个年头，他知道，如今的官哪，越当得大，越不爱钱，因为钱早已捞够了，最爱的是那个美人。因为只要是男人，谁都清楚，五十岁之前该享受的不去享受，等老了就无福消受哟。

陈二子——陈二子，人呢？

到！皮主任有何吩咐？

你这小子，中午那女学生是你安排的？叫什么名字？差点误了我的大事！

报告皮主任，她叫刘喜金，怎么，主任对她不满意？

嗯，不，还行，还行。你记住了，下回还是她，知道吗？

遵命！嘻嘻，看来主任是尝到甜头了！

你这小子，瞎胡说什么，小心我将你的舌头割下来。我问你，周秘书呢？

周秘书，不见人了啊！乡里、她家里、她男朋友那里，全找了！

坏了，坏了，误大事了！我还等她一起上县城呢！不行，你再去找找，我先回家一趟，见牛书记那样的领导，我得换身衣服，另外，也不能空着手上门，对吧？

是的，主任您忙，我这就再去周秘书家里找找！

 

司机小吴开着乡里的那辆宝马车。一路上，皮主任满脑子是秘书小周的影子。

小周是今年夏天刚分来的大学生，学的是园艺专业，好像还和上任薛乡长有点远亲。作为秘书，小周是称职的，首先，她人长得漂亮，乡里每个男人对她全身的曲线都想入非非，但大家想到是乡长的亲戚，当然不敢轻举妄动。其次，她口才好，文笔更是没说的，写篇三千多字的发言稿，半个小时就完成了。还有，她很会喝酒，一般的男人还真不是她的对手。凡是来乡里视察工作的领导，都领教过她的厉害。至于自己么，更是她手下的败将。不过，她倒是愿意和自己交往，每天围在身边转悠，“皮主任——皮主任”地叫着，嘴巴像抹了蜜一样甜。除了不能陪自己上床，偶尔在她面前吃点小豆腐，她是丝毫不介意的。如今，薛乡长调走了，小周就成了他身边的一颗棋子。这不，县委牛书记也盯上了她，嘿嘿，自己的前程，下届换届选举，当个第一副乡长，一定是绑在马背上的……

车刚停在皮主任家门口，迎面就碰上他十六岁的女儿小凤从屋里出来。

爹，您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

哦，爹有事要进城去一趟。你有什么需要爹捎带的吗？

进城？太好了，帮我买瓶大宝SOD蜜，还有，要一本英国作家劳伦斯的小说《儿子与情人》。

啊，你等下说，我接个电话！喂，陈二子，怎样？周秘书找到了吗？什么？还是不见人？哎呀，这个小婊子，害死我了。什么？办公室电话响了，你快接，看看找谁？谁？找我？是牛书记？问我动身没有？你怎么回复的？说我已经上路了，太好了，你小子将来准能成大器，回答得太好了！对，我现在就动身，回来再奖励你！

放下电话，皮主任盯着女儿小凤看了足足五分钟，把心一横：

“小凤，你刚才说的那些我记不住。这样吧，今天爹高兴，带你去城里玩一趟吧！”

 

 

失踪了一天的周秘书终于出现了！她来到皮主任的办公室门前，手上拿着一幅画，正在犹疑着要不要跟主任说实话。

原来，她昨天装肚子痛，为的是不想见那个县委牛书记。她听说呀，这家伙非常好色，只要他看上的女孩子，没有不被他糟蹋的。这年头，当官的有权有钱有势，普通老百姓能奈何得了权贵？周秘书心想，在未想好对策之前，唯有躲一天算一天。

昨天，她特意将手机关掉，换上运动装，连男朋友、父母都未告诉，一个人跑到西山去散心。西山坐落在红华乡的西边，海拔只有520多米，山上植被丰富，百鸟栖息繁衍，负离子多，空气质量很好。在山的顶峰，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庙宇，据周秘书父亲说，它始建于清朝嘉庆年间，庙里供奉的是一位平西将军，一直香火鼎盛，后因战乱受到摧毁，抗日期间又遭日寇火烧，如今只剩下房梁和残存的瓦砾。尽管如此，每当逢年过节，附近的村民仍然会带上三牲和香纸炮竹，前来祭拜。

小时候，周秘书记得曾经跟着父亲来过山上，那时因为小，上山下山都是父亲背着她走。大学毕业后，每天忙于乡里的工作，跟着皮主任忙前忙后，极少参加户外运动，因此陡然爬一次山，感到非常吃力。她走走停停，大汗淋漓，快到中午时分，终于登上山顶。读大学时，她就爱上了绘画，而且资质还可以，得过一个小奖。从家里动身的时候，她随身带了一个画夹，有了这个道具，倘若碰上熟人，才有一个登山的极好借口。

因为不是周末，登山的人很少，半路上，她只碰见三位采草药的村民。没料想走近将军庙，她喜出望外：庙门口有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早已摆好了画架，正在聚精会神地画将军庙。她几乎小跑过去，轻轻地站在他旁边，静静地观看。地上，已经画好了两幅，是从不同的角度画的，一张是庙的大梁，突出了飞檐上的雕花；另一张是庙的外墙，一派破落凄凉的景象。

姑娘，你也是来写生的？

嗯。不，我只是玩玩，我不会画呢。

没关系啊，相见即有缘，我们一起来画，好不好？

唉。我跟您学画吧，能收我为徒吗？

呵呵，我也是瞎画的。后生可畏，还是一起交流吧。你知道这座将军庙的来历吗？

我一知半解。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过，现在早已记不起来了！

那好，我给你讲讲吧。庙里供奉的，是我洪姓的祖先呢！我今天来，是想画个草图，好向有关部门提个草案，争取重修将军庙。

不知不觉中，两个小时很快过去了。分手的时候，姓洪的男人送给周秘书一幅画，还签了一个大大的狂草“洪”字。

 

听完周秘书的解释，皮主任不好发脾气，因为昨天下午，如果不是自己急中生智，让女儿小凤见了一下牛书记，后果将不堪设想。好在牛书记一心只惦记着周秘书，并未打小凤的主意。他在牛书记面前再一次保证，只要周秘书病好上了班，就立刻送她去县城。

看来躲是躲不掉了，只有见上一面再说。周秘书暗自想着，光天化日之下，牛书记总不至于堕落到强奸民女吧。想到这，她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皮主任认为小周是想通了，便进一步和颜悦色地对她说，“小周哇，听说牛书记业余爱好收藏，你手中的这幅画如果还拿得出手，不如送给书记吧”。

送周秘书上县城，简直成了皮主任的一项政治任务，他决心要按质按量地完成。为了讨好牛书记，他放了司机小吴半天假，亲自充当周秘书的司机。

牛书记一见周秘书，就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皮主任趁机溜出书记办公室，跑得比兔子还快，急忙开车返回红华乡。

周秘书用力抽出右手，从背包里拿出那幅画，“牛书记，头次见面，没带什么礼物给您，这幅画请笑纳吧。”

打开了画，牛书记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突然变得结巴起来，“你——你怎么会有洪市长的墨宝啊？我——我托各路神仙求了三年，都没有求到半张呢。”

 

 

最近有人乐疯了，走起路来，屁颠屁颠的。

啧啧，好事成双，岂止是好事成双，红华乡最近简直就是好事装满一箩筐啊！

皮主任做梦也没想到，扶贫款在周秘书去县城见了牛书记之后，第二周就批下来了。

还有，这次换届，原本他最多只能任副乡长，可是县委组织部长在选举动员大会上说，红华乡情况特殊，自从上任薛乡长调走后，乡长一职一直由沈书记兼任，沈书记年龄大了，即将退休，因此要破格提前选拔接班人，由群众选举产生一名代理乡长。瞧瞧，县里的领导讲话就是有水平，在中国，什么叫选举，选举就是领导授意你选谁，你就不能举手反对！是谁在背后支持皮万成，还不是牛书记！牛书记为什么帮他说话，还不是因为周秘书，不，现在应该叫周副乡长了。同时升职的，还有陈二子，原本是皮主任手下的一个打杂跑腿的，如今计委主任的位子空着，干脆就让他顶上，中国官场的潜规则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用新人不如用自己人。

这天，烈日炎炎，暑气十足。太阳下山以后，皮万成在红华乡最高档的酒店醉仙楼摆了两桌庆功酒，乡里除沈老书记身体不适缺席之外，一干人等全部到齐。周副乡长今天看上去不仅漂亮，而且十分性感，她穿着一套白色连衣裙，领口开得很低，连白白的乳沟都能看见。只是，乡里包括皮万成在内，一群色狼谁都不敢多看她一眼，为何？因为大家心里清楚，她不仅是县委牛书记的红人，还是市政府洪市长的收山弟子呢。眼前，红华乡的好运，扶贫款、各项政策的倾斜，全是仰仗这位姑奶奶；今后，红华乡的前途，还有各位大小芝麻官的命运，也都攥在她的手里。只要把她哄开心了，牛书记洪市长就开心！

喝！

干杯！cheers！

不醉不归！

兄弟，你我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

来，再来一杯！好事不怕多！越喝越欢乐！

皮乡长、周副乡长精诚团结，步步高升！

……

一顿饭吃了整整四个小时，结果除了周副乡长是女中豪杰，有真正的海量之外，所有的男人全是狗熊，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皮乡长是司机小吴连夜开车送回家去的，其他人全部东倒西歪地趴在酒桌上，一觉睡到大天亮。

 

红华乡新的领导班子成立以后，皮乡长一心想为老百姓办点实事。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陈二子第一把火还没烧起来，就遇到了一件棘手事。他老婆的妹妹，即小姨子嫁给本村的一个木匠，已经生了两个女儿，最近又偷偷怀了第三胎。以前，陈二子只是乡里的一个普通办事员，只要自己的老婆不违反计划生育，别的人爱怎么着，他管不着，也不用他操那份心。如今不同了，计划生育是自己管辖的，如果不大义灭亲，那他这个官就当不下去了。于是，趁天黑，他安排手下的五个后生，天天守候在小姨家周围。这一天目标终于出现了，五个大男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那个可怜的大肚女人抬起来，绑住手脚送到乡医院打了引产针。

陈二子的妹夫原本以为，陈二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少会留点情面。当他得知老婆被绑走后，想到香火后继无人，又气又恨，当晚就拿起墙角的一瓶敌敌畏，全部倒入口中。

红华乡抓计划生育闹出了人命，惊动了县里、市里两级领导，一时间成为纸媒的头条新闻，陈二子成了家喻户晓的包青天，成了百姓眼中的白眼狼。死者虽然是自杀，但是，主要原因在于陈二子抓计生工作的方式方法不对，没有对群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因此被撤消计生委主任职务，由周副乡长兼任。

陈二子心里委曲，更觉得脸上无光，便不顾皮乡长的劝阻，一气之下回家当了农民。

三个月后的一天傍晚，天快黑了，陈二子正在水稻田里施肥，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喊“救命”。他急忙赤脚跑上岸，见相距三条田埂的池塘边，有一个黑影正在强暴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平时为人正直的陈二子最看不惯那些好色之徒，便大喝一声跑上前去。对方见有人多管闲事，猛然抽出身上藏的尖刀，对准陈二子的后背猛刺三刀，得逞后逃之夭夭。

躺在医院病床上的陈二子又一次出名了。他救的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来陈二子村里走亲戚的皮乡长的掌上明珠——皮小凤。

陈二子伤好出院的那天，皮乡长率领乡里的大小领导都来接他。周副乡长亲自将一面“见义勇为”的锦旗送到陈二子的手中，并宣读了红华乡政府对陈二子的任命书。

陈二子听了，猛然哈哈大笑，过一会儿，又放声大哭起来。

皮乡长和周副乡长怔怔地望着陈二子，嘴巴同时张开成“O”型，步调是多么惊人的一致。

 

 

这几天，红华乡上上下下都在议论同一件事：本乡前两任乡长薛子华要来红华乡探亲！

这消息顷刻之间像长了翅膀，传得家喻户晓。原本，薛子华的名字，这两年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极少有人记起他来。因为，按照中国人的惯性思维，一个人想要出名，至少有两种途径：要么流芳千古，要么遗臭万年。凡是处于这两种中间者，是很容易被人忘记的。但有一个人会例外，她这一生，是不可能忘记薛子华的。她，就是皮乡长的老婆史秀娣。

据好事者说，当年，皮万成和薛子华同一年大学毕业后，同时分配在红华乡，又同时看上了乡政府旁边小卖部里的一位姑娘。这个姑娘的名字就叫史秀娣。关于她的美丽，当时全乡所有成年的男子，统一给她的评价是四个字，“沉鱼落雁”。至于这四个字的份量，自古至今，画家在它面前无能为力，作家在它面前手拙笔笨，因此只可意会，不能传言。

可以这样说，自从双脚踏上红华乡的这片土地，这两个势均力敌的男人之间，就开始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这场战争在外人眼里，看似称兄道弟，轻描淡写，实际的战况是你死我活，鱼死网破。一年之后，薛子华善用攻心术，渐渐占了上风，打动了史秀娣的心，眼看着美人即将垂手而得。谁知，皮万成这家伙却巧用智谋，抢先一步，夺得美人的身子。结果是，皮万成胜，薛子华惨败。但在仕途上，薛子华又扳回了一局，登上了乡长的宝座，而皮万成，只是混得一个小小的计委主任。作为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正常的男人，美人在侧，可又无法每晚搂着她香甜入梦，这种痛苦，只有薛子华自己清楚。更令他难受的是，史秀娣和皮万成结婚以后，只要有机会和他见面，仍用未婚前的那种灼人的目光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眼中分明有太多的不舍与悔恨。试问普天之下，有几个男人能受得了昔日心爱的女人那种欲说还休的目光？薛子华不记得是谁讲过这样一句名言，“情场上的最后胜利就是逃跑！”他当时别无他法，只有遵照这句话去做了。

离开了红华乡，薛子华主动申请到一个偏远的乡村中学任教，然后由校长，慢慢升到了县里的文化局长，如今的身份是分管文教的薛副县长。凭良心说，皮万成在内心是佩服薛子华的，他承认薛的能力比自己强，甚至有些后悔当年自己的一时冲动，夺走了史秀娣的贞洁。如果史秀娣嫁给了薛子华，那如今就是副县长太太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老婆这么多年有没有后悔和他结婚，但他极不赞成薛子华和史秀娣的再次见面。无奈，官大一级压死人，薛子华在电话里公开地对说他，“我要看看史秀娣，看看她这么多年过得怎么样，麻烦你安排一个时间我们单独见个面！”

薛子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提前排除了他这个障碍。可是，这个障碍在理论上并不是障碍，因为他是史秀娣名正言顺的丈夫！

“薛子华，你这个乌龟王八蛋，当年，你是我手下的败将，这一回，也别想赢我。”这，就是皮万成的自信。关键时刻，还是要用自己的亲信。在红华乡，皮万成的亲信是谁呢？当然是陈二子。没有皮万成，陈二子不可能当得了计委主任，就算当得了第一次，也不可能再当第二次；去年，皮万成的女儿皮小凤遭受歹徒强暴时，如果没有陈二子的见义勇为舍身相救，她就会毁掉一生的幸福！所以说，如今，皮万成与陈二子之间，有了一种互为“恩人”的关系。“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一回，薛子华要来红华乡探亲，又到了陈二子为皮万成出力的时候了。经过一个晚上的密谋协商，皮万成终于把薛子华与史秀娣见面的地点，选在醉仙楼，当然，订好的房间是个包间。

按照游戏规则，整个约会期间，皮万成是不允许出现在薛子华的视线内，连躲在门后偷窥也不行。等到探亲事件结束以后，红华乡人们口中的传言是这样的：

会见开始，两个分别三十一年的恋人再次相见，没有出现迫不及待的拥抱或接吻的镜头，而是出乎意料的兵戎相见。

先是史秀娣含泪打了薛子华一个耳光，然后，薛子华“扑通”一声向史秀娣跪下，痛哭流涕。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醉仙楼的包房没有闭路监控，更无人现场直播，当时唯一的见证人，是一个奇丑无比的哑巴女服务员，她，原来是陈二子男扮女装的杰作。

陈二子最后向乡长皮万成报告说，有一段史秀娣对薛子华讲的话，他听得十分真切，因此可以一字不漏地复述如下：

“你这个挨千刀的，先是花言巧语骗去了老娘的身子，后又不负责任，将我推给皮万成。如今，你还回来干什么？我知道，你想问我皮小凤到底是谁的亲骨肉？告诉你，今天我就算马上去死，也不会告诉你！小凤她只有一个爸爸，那就是皮万成。你，对她而言，永远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不希罕什么副县长夫人的位置，因为一个女人只要她的内心感到幸福，就算丈夫是街边的乞丐，也会无怨无悔！作为皮万成的上司，你可以天天来检查他的工作，但你不可以要求见我，请你不要打扰我们母女正常平静的生活。希望下不为例，再会，薛副县长！”

 

 

红华乡又出事了！

一个高中女学生杀人了！

周日上午，乡长皮万成接到陈二子的电话，感觉头皮一麻，差点要晕倒。

最近，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自从上次薛子华与自己的老婆史秀娣约会，通过陈二子的现场监听，得知女儿小凤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便一下子病倒了。当然，这种病，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和心理上的。不过，他在老婆面前，还是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但对待小凤，他却有点特别关注，他曾无数次研究过小凤的五官，的确是和自己很像啊，外人也是这么说的，哪有一点像那个肥头大耳的薛子华？是不是史秀娣自己算错了当年受孕的日期？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史秀娣故意欺骗薛子华，因为他后来找的妻子，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史秀娣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想让薛子华后悔，承认自己当初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或许只有这样，史秀娣的心里才会平衡些。

谁知这事才刚过去几天功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个女高中生叫什么名字？”他在电话里问陈二子。

“刘喜金！”

他半晌没有出声，觉得这个名字好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皮乡长认得的啊，她名声不太好——”陈二子在电话里稍作提示。

原来，是她！在他还是计委主任的时候，他曾经搂着她睡过一晚，记得第二天早上，陈二子问他感觉如何时，他还跟陈二子开玩笑说“你记住了，下回还是她”。她的皮肤很白皙，在床上的动作一点也不腼腆，有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与风骚。可是，她为什么会杀人呢？就算她早熟，愿意出卖自己的青春来换取物质上的满足，也不应该和谁有深仇大恨啊？

他有些想不通。恐怕要等到公安部门介入后，才会真相大白吧。对了，差点忘了问最重要的问题，这个陈二子，自从当了计委主任后，在他面前讲话有所顾忌了，总是问一句就答一句，绝不多嘴，不像以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看来，官帽一旦压在一个人头上，那么这个人绝对就不是原来的人！权力这东西，真是害人不浅哪。

“陈二子，那个，受害人是谁？”

“是薛副县长，薛子华！”

是他？竟然是他！

“伤得重吗？有没有性命之忧？”

“医生说已经过了危险期。刘喜金毕竟是女孩子，拿刀的力道有限，加上心肠软，不然，他必死无疑！”

皮万成挂断电话，嘴里以最快的速度嘣出四个字，“妈的，报应！”

作为乡长，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当然不能保持沉默。刘喜金会有公安部门介入，他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看望薛子华。毕竟他们曾是大学同学，又一起在红华乡共过事，还一起追求史秀娣。如今，他是分管文教的副县长，自己的顶头上司。就算不是为了拍马屁，光凭过去的交情，也应该去一趟，尽管在内心，皮万成是极不想去的。但人在江湖，总是身不由己。

临出门前，他问老婆史秀娣要不要一起去？

史秀娣只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不去！”语气是那样的坚定，毫无一秒思索的余地。

对于这种回答，他很满意。看来，薛子华在史秀娣心中的位置，早已被自己代替了！就算小凤不是自己亲生的，那又有什么区别呢？她只管我皮万成叫爸爸。

司机小吴早就打开了车门，只等他上车。在去县人民医院的路上，他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担忧：因为公安局正在审问那个女学生刘喜金……

第二天上午，红华乡派出所孙所长向他简单报告了案情，刘喜金未满十八岁，免于刑事起诉，而且，她杀人动机是报仇，因为她本身也是受害者。原来，三年前的一个晚上，她在红华乡的电影院看电影，突然被两个蒙面男人绑架，然后，在一张床上，又被另一个蒙面男人强奸。她知道那人一定是红华乡的干部，可是她当时只顾拼死挣扎，根本无法看清那人的脸，只记得那个臭男人的生殖器根部，有一颗大大的黑痣。为了寻找那个流氓，她才不惜公开出卖自己的肉体……

“另外——”孙所长欲言又止。

“我身边没有外人，你，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刘喜金在供词里还提到了您，还有陈二子、吴司机等人，唯独没有已经退休的沈书记——”

因一阵紧急刹车，皮万成的手机从耳边滚落到了座位底下。前方，有一个小学生突然横穿马路，司机小吴大叫了一声“好险”，一双紧握方向盘的手，仍在颤抖。他偷偷侧身瞄了一眼坐在副驾上的皮乡长，竟然满脸是汗，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乡长皮万成从医院看望副县长薛子华之后，放了司机小吴半天假，让他直接将车开回了红华乡政府。他呢，打的到县城汽车站，买了一张开往红华乡的班车票，他要体验一下老百姓坐车难的疾苦，更准确地说，他是不想那么早回家。

薛子华的惨状他是亲眼见到了，真没想到啊，一个名叫刘喜金的女高中生，这么多年为了寻找当年强奸自己的仇人，竟然不惜赌上了自己的青春。薛子华因为好色，不仅断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还差点把命给赔进去了。这是血的教训啊，今后，一定要远离美色。想那个的时候，就和家里的黄脸婆亲热算了，或者，花钱去外市玩小姐也行，反正，一定不能与身边的任何女人有那种关系。现在的问题是，今天上午，派出所孙所长向他简单报告案情时提到，刘喜金的供词中，在和她上过床的男人名单中，也有他皮万成的名字。怎么办？薛子华已经栽了，他是罪有应得。可他皮万成，刚刚当上乡长还不到一年，后来还有大把的好前程和荣华富贵的日子正等着他呢，他可不想这么快就过回原来老百姓的那种穷日子！坐在颠簸不停的公交车上，皮万成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看来，为今之计，普天之下只有她，才能救他！

想到这儿，皮万成不免有些兴奋，多亏自己手上有了这张王牌，他又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回家，一定先要老老实实向老婆史秀娣认个错。结发夫妻的好处就是，只要他肯认错，她就不会一棍子将他打死，试问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不偷腥？毕竟，这个家，还要靠他这个当官的男人支撑下去。乡长这顶乌纱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每年从这顶官帽上所得到的实惠，她是最清楚的。就算他愿意放弃，恐怕她还舍不得“乡长夫人”这个身份呢。对，送礼！破财免灾！小钱不去，大钱不回！在中国官场，任何用作政治上的投资，它的超值回报率，与商业利润比起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还有，再过三天，就是自己和老婆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他要提前订好了鲜花，还有蛋糕，他要把这个日子，当成老婆的生日来过，过得隆重而热闹，可以让司机小吴、计委主任陈二子、还有厨房的小李等人，一起到家里吃个饭，到时，他亲自向老婆献花，一定要哄得她开开心心！

三天之后的傍晚，一场别开生面的家庭聚会在皮万成的家里隆重举行。皮万成的女儿皮小凤，兴奋得首次将自己的男朋友带回了家。

次日晌午，乡长夫人史秀娣提着一包香港进口的高档化妆品，外加一个厚厚的红包，出现在副乡长周琴的家门口。在红华乡的历史上，这两个女人，还是第一次正式会面。未见周之前，史秀娣在脑海中，把她想象得非常的漂亮，不然，县委牛书记会看得上她？听说，她的男朋友听到风言风语，早已和她分手了。她呢，从此乐得和牛书记在另处别墅双宿双飞。其次，她把周想象成电视上的女主持，巧舌如簧，能说会道，只要一张口，就会将对面的男人吞下肚子去，吃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见面以后，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想象的，只是毛皮，她本人实际的厉害，简直胜过十万雄兵。如果自己是个男人，一定愿意在她牡丹花下死。这样看来，丈夫皮万成还真是个男人，因为每天他要和周琴共事，他能抵挡得住来自她身体上的种种诱惑，真的是太难为他了！在周琴面前，史秀娣自惭形秽，要身材没身材，要口才没口才，看着她穿着低胸的睡衣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她恨不得伸手去她的胸脯上摸一把。出门以后，她为自己刚才的想法脸红。可是，这样的想法，不是她自己要去想的，而是自然而然从脑子里蹦出来的。忽然，她似乎明白，为什么很多情形之下，英雄难过美人关！爱美是人的天性。作为女人，看见漂亮性感的同性，都会忍不住！周琴为人很好，她听史秀娣说明了来意之后，笑着说，“这点小事，让皮乡长千万别放在心上。牛书记那儿，只要我一句话，满天的乌云就散了！”史秀娣于是点头哈腰，千恩万谢地告辞。

回家的路上，史秀娣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今后，每逢节日，一定要亲自上门来看她！如果，能认下她作自己的干妹子，那么，老皮这辈子，就会官运亨通的！她决定暂时保密，不把这个想法告诉皮万成。等事情办好了，再给他一个惊喜。这，也算是报答他每天晚上尽心尽责地在床上向她交税吧。嘻嘻，天底下的男人，只要他还迷恋女人的身子，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了。这样胡思乱想时，猛然听到有人叫她：

“皮夫人，好兴致哟，逛街呢——”

她一回头，原来向她招呼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似曾相识，可又一下子想不起来他是谁。

 

 

皮夫人史秀娣中午从周副乡长家里送礼回来，路上有位中年男人向她打招呼，可她半天也记不起那人的名字。她心想：对方一定是认得她，知道她是乡长夫人，说不定和老公皮万成关系还不错呢。于是，她很有礼貌地笑着，随口说了句客套话，“有空来家里玩啊！”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当天傍晚，这个中年男人真的提着一袋水果，找上门来了。当时，她正在卫生间洗澡，是女儿皮小凤接待的。当她穿好衣服走到客厅，和客人打过招呼，对方却起身告辞。她当然不好意思问他有什么事，他怕对方难堪，因为大凡上门来的人，都是有求于乡长大人的，大到升官、乡里分房或计划生育的大事，小到鸡毛蒜皮的杂事，更多的时候，是请乡长一家人赏脸，去参加各种名目的宴会。因为乡下人，不可能认识县级干部，如果在大宴亲朋的酒席上，乡长和夫人能大驾光临，主人就会觉得非常有面子。只是，乡长是个大忙人，不可能满足每个人的愿望。

第二天，那男人又来了。这回，拎了一只纯白毛的老母鸡，红红的鸡冠，非常的好看。不巧的是，乡长皮万成又不在家。他只坐了不到五分钟，随口夸了皮小凤长得漂亮，又问她有没有男朋友。然后，他就站起来告辞。皮夫人史秀娣真心想留他吃晚饭，毕竟人家送来一只鸡，说等一下乡长就会回家。可是，他却坚决不肯。

第三天，那男人没有来。皮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也就是得了人家一袋水果、一只鸡，这算不了什么的，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因为对方没有留下什么话，所以，一连两个晚上，史秀娣根本就没有向老公皮万成提到过这件事。

谁知第四天，那男人又来了。他提了一个大蛇皮袋，里面装着一只猪后腿，大约有三十多斤重。皮万成还是不在家。他抽了根烟之后，便对皮夫人说，“你能不能给皮乡长打个电话，就说方大伯找他！”

史秀娣见他跑了三趟，心想一定是有特别重要的事，就立即当着他的面拨通了老公的手机。电话里，声音很吵，还有女人的笑声。她知道，老公一定又是在KTV包厢内。接到电话后，皮万成连忙说他马上赶回家，交待方大伯一定等自己。

可是，方大伯足足等了两个半小时，皮乡长的影子都未见到。一个人的耐性毕竟是有限的，他只好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事先早已准备好的一封信，交给皮夫人，扭头便走。那样子，显然是生气了。

信没有封口，史秀娣原本不想看，可是，女儿小凤在旁边说了一句话，“这个方大伯，他儿子好像在市委某个办公室上班啊！”

打开信纸，抬头几行字就吓了史秀娣一跳：

市纪委黄书记：

本人是红华乡一名普通老百姓，名叫方大有。我今天要向您检举我乡乡长皮万成贪污腐化的事。第一，他接受下级和百姓送的礼品和红包，多次参加百姓的宴请；第二，他曾涉嫌嫖娼，对方还是一名未满十八岁的女高中生；第三，他与本乡副乡长周琴有多次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第四，……

史秀娣吓出了一身冷汗！真是无风不起浪啊，原来，老公竟然背着自己，在外面胡作非为，尤其是第三条，她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难怪，那天中午她与周琴见面，周琴提到皮万成的名字时，眼睛里就射出一种暧昧欣赏的光。一个漂亮女人最欣赏男人什么呀，当然是床上功夫呗！因为她知道，老公那方面的欲望非常强，大多情形下，她真的不想应付，可又怕他在家里吃不饱，会去外面鬼混，只好闭着眼睛硬撑着。没有想到的是，到底还是出事了，原来他们两人早就勾搭成奸。哼，真是可恨。为了老公的官运，自己还曾天真地想要和周琴结拜为干姐妹，没想到她是一个勾引自己丈夫的臭婊子！白纸黑字写在这里，我看你皮万成还能怎样抵赖！

直到后半夜，皮万成才醉熏熏地回到家。史秀娣睡前特意把那封告状信摊开，摆放在床头边的桌子上，为的是让皮万成一回来就能看到。令史秀娣百思不解的是，皮万成读完那封信，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嘴里念道，“这个方大有，还真有两下子，写得跟真的一样呢。有了这封信，下半年县财政局长的位子，我怕是坐稳了！”

史秀娣根本没有睡着，因为上半夜，她还哭了好几回呢。忽然，她明白了：莫非，这是老公唱的一出苦肉计？因为官场流行一句口头禅：“没有人告状的官不是一个好官！”可是，世间无风不起浪。她忽然想起了皮万成的专职司机小吴，这个后生，她第一眼看上去，就喜欢他。人长得白白静静的，不喜欢言语，开得一手好车，听说还会写一手好毛笔字。她内心有意将女儿小凤嫁给他，可女儿曾对她说，“哼，一个小司机，有啥出息。我呀，就算嫁不了县长书记，将来至少也要嫁一个局长吧！”

对了，明天就叫他来一趟，就说想选他当女婿，要他好好表现。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暗中注意老公皮万成和周琴的关系，一有风吹草动，要及时向她报告。正这样想着，老公皮万成的手，已经放在了她的胸前。哼，这个色鬼，今晚一定不能让他得逞！

 

 

作为一个司机，吴小海是称职的。在红华乡，他和乡长皮万成的关系较近，皮万成还是计委主任的时候，他就跟着皮万成鞍前马后，非常听他的话。三年前，他刚来红华乡时，并不是司机，只是一个打杂的，因为当时乡里穷还没有车，皮万成也不知道他会开车。当他成为乡里的小车司机后，跟着皮万成上县城、市里、省城办事应酬，见过不少世面。他知道，皮万成对他最满意的，就是一张嘴，从不乱开口，不该他问的，他从不问；看见的事，也像没看见一样，从不在外面乱讲，即使回到家里，对父母和弟弟，他也决不多说一句乡里的事。

对于自己的前途，吴小海并没抱多大的幻想，只求老老实实开好自己的车，安全第一，杜绝交通事故的发生。可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他又想入非非。今年二十四岁了，他还没有女朋友。他心中早就看上的，是皮乡长的千金小凤。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啧啧，在他眼里，皮小凤真是个大美人，要身段有身段，要模样有模样，尤其是那双丹凤眼，早已把他的魂勾去了。最近半年里，他每天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皮小凤的那张脸。想着想着，下身的那个部位就涨得难受。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动手解决。当然，他也想过，自己只是一个小司机，是绝对配不上皮小凤的，他平时从皮小凤看他的目光中也能感觉得到，那意思，是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是昨天，情况一下子有了转机，因为皮夫人史秀娣亲自找他谈话，言辞中毫不掩饰对他的器重和喜欢。

当然，尽管皮夫人话说得非常婉转，但听话听音，那意思他明白：夫人要他充当眼线，替她监督皮乡长的一举一动，严格说起来，是他与所有女人的一举一动。这下，他为难了。一边是乡长，自己的顶头上司；一边是未来的丈母娘，关系到自己终身的幸福。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左右逢源，两边都不得罪呢？他还没有想好。可是，他的头脑在兴奋的状态之下，在皮夫人面前，一下子满口答应，还希望皮夫人多多创造条件，让自己和小凤有机会接触。

对于皮乡长，他当然清楚，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是好色的。早些年，关于那个女高中生刘喜金的身子，皮乡长睡过了，他也睡过了。现在回想起来，那还是他的第一次。他后来非常后悔，竟然把处男的身子，给了一个学生鸡，尽管她那么年轻，可毕竟是千人万人骑的婊子。在想象中，如果他将第一次给了皮小凤，那该是多么的消魂！想到这里，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哎，男人哪，是不是都是这个德性？离开了性和女人，就活不了！至于皮乡长和副乡长周琴，他平时倒没多在意，因为他知道周琴是县委牛书记的情人，他料想皮乡长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打周琴的主意。可是，若是周琴主动找皮乡长呢？就凭周琴那副风骚的劲儿，恐怕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诱惑。上个月底，皮乡长不是和周副乡长一起去了M县的沙子乡考察吗？两个人整天吃住在一起，能不出事？对了，如果能暗中拍到他们在床上的一张半张照片，就可以向皮夫人交差了。皮夫人会为自己保密的。想到这，吴小海暗中买了一部数码相机，藏在随身的背包里。

这天清晨，天还没亮，小吴还在床上，就接到了皮乡长的电话，让他到沙子乡接人，说是要去县里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并报了乡招待所的一个房号。九点差十分的时候，小吴就赶到了。因为一路上，他开的是快车，比平时节省了约四十分钟。当他敲开皮乡长的房门时，发现副乡长周琴正躺在被窝里。当皮乡长转身去拿衣服时，他心一横，趁机拍摄了一张照片。车在开往县城的路上，皮乡长关切地问：“小吴哇，你也跟了我三个年头了吧，说说，今后有什么打算？”

小吴壮着胆子说，“皮乡长，我想永远跟着您呢！另外，另外——我还想向您说一声，我早就看上了小凤，想要她嫁给我！”

哈哈哈——皮万成大声地笑起来，还对正在开车的小吴打了一拳，“没想到，你小子还有种，我没看错你！这事吧，小凤他妈早跟我提过了，作为你的上司和家长，我都支持你！你的胆子要大一点嘛，女孩子就怕男孩子死缠烂打，必要时，还要耍点手段，懂不？”

吴小海内心非常激动，他明白皮乡长对他的暗示，脸忽地红了一下，立即满意地点了一下头。皮乡长因为昨晚辛苦了，说完话后闭上双眼，很快就响起了呼噜声。

吴小海双手紧握方向盘，眼朝前方。车，如离弦之箭，朝县城方向飞奔而去。面前的大道又宽又直，吴小海的前途，同样也会一路亮着绿灯，畅行无阻，对吧？

 

 

司机吴小海的预感是正确的。既然乡长皮万成看中了自己，同意他为乘龙快婿，那么，他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果不其然，半年以后，陈二子调到红华第一中学任副校长去了，红华乡计委主任的职位空着，吴小海名正言顺顶了这个缺。

安排好吴小海之后，皮万成也在加紧为自己跑官。副乡长周琴和他在沙子乡考察期间，曾经有过那层亲密无间的关系，事后，她便多次在县委牛书记面前，极力推荐皮万成，另外，皮万成动用血本狠砸金砖，县财政局长的位子总算是坐稳了。这样一来，周琴便成了红华乡乡长。真是一场皆大欢喜的结局。

平时，因为乡里太忙，皮万成很少操心女儿皮小凤的事。另外，他心底总有一个疑惑：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骨肉？这种事情，只有老婆史秀娣心里最清楚，可是，他又不能问她，也开不了这个口。他清楚地记得，在他和老婆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的那天，小凤第一次带一个男孩子到家里吃饭。当时因为太忙，要尽快消除女高中生刘喜金杀人事件的负面影响，他没精力去管女儿的婚事。可是，后来小凤再也没有带那个男孩子到家里来过。是吹了还是在继续交往？他不知道。

一连几天，皮万成没有看见小凤回来过夜，便问老婆史秀娣，才知道她报名参加了县里为期三个月的舞蹈短训班。

这天，夜里一点多，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皮万成。

“喂，是财政局皮局长嘛，您赶快来县人民医院一趟，您女儿小凤正在医院抢救，情况不太乐观！”

放下电话，皮万成的双手不停地颤抖，半天了嘴唇还在哆嗦。他好不容易才拨通吴小海的手机，要他立刻将红华乡的小车开来，接他去县城。虽然他已不再是红华乡的乡长，但情急之下，借用一趟乡里的专车还是没问题的，再说，他在县财政局，红华乡日后求他办事的时候还多着呢。

据医生说，皮小凤是割腕自杀。经检查，自杀前发生过性行为，身上还有多处被抓伤的痕迹，并不排除是性骚扰或强奸。事故现场是舞厅的休息室，男方得手后逃离了现场，警方需要等受害者清醒后作进一步调查取证。

因是财政局长的千金，医院调配最有经验的专家、用最好的进口药，终于把皮小凤从鬼门关前抢了回来。史秀娣听到女儿自杀的消息之后，当场就晕厥过去，经医生抢救，才脱离危险。除了皮万成和史秀娣之外，最心荒、最焦急的那个人，当然是吴小海。如果，如果皮小凤死了，那么，他这辈子的幸福，还有他刚刚开始的仕途，便要划上句号。现在好了，总算有惊无险。在皮小凤住院期间，老天无疑给了他一次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尽力表现的机会。至于皮小凤已经不是处女这个问题，说实话在他的头脑里曾闪过几秒钟的犹豫，又立刻被自己的前途抢占了上风。最主要的是，他一直在暗恋皮小凤，曾发誓今生非她不娶。

一连七天七夜，吴小海守候在皮小凤的床边，不眠不休，实在困了累了，最多闭上眼睛休息五分钟。他每天为她洗脸、擦身子，喂开水，煲汤，削苹果，煽风……甚至背她去女厕所解手。他对皮小凤，真正做到了细心呵护，无微不至，比成家多年的男人在妻子面前，表现得更出色。

皮小凤醒过来后，当公安人员多次问她，是谁侵犯了她时，她却闪烁其辞，表示不记得了。或许，这个谜底，关系到她更多的伤痛，她不想再有人去揭开它。

人心都是肉长的。慢慢的，皮小凤看吴小海的目光，一天天在改变，最后，目光中渐渐有了一种依赖感。躺在安静的高干病房里，皮小凤开始反思自己过去的行为，觉得是多么的幼稚，放着面前一个这么优秀的男人不爱，非要去攀什么县长或局级干部。结果呢，遭到色狼的侵犯，失去了女儿身。想到这儿，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也许，人生就是如此吧，不经历风雨，怎见彩虹？如果自己不出这个意外，又怎知吴小海是一个如此细心体贴的男人呢？如今，他已不再是默默无闻的司机，也是乡里的一名十品芝麻官呢。他还这么年轻，以后，只要父亲还在其位，不愁没有更好的前程。退一万步讲，就算将来当不了官，他有一门手艺，贷款买部小车跑出租，这辈子的生活也不愁吃穿了。想到这儿，她又破涕为笑。对，她决定要试一试他。

“小海，这几天你辛苦了！”

“没事。能够照顾你，是我三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小海，我懂。你一直就对我好。只是，如今我的身子脏了，配不上你了——”

小海连忙用手捂住小凤的嘴，不让她把后面的话说完。“没关系的。不管你发生什么事，我对你的感情始终不变。你就看成是被疯狗咬了一口吧，以后再也不要提这件事。再说，我曾经，也和女学生刘喜金有过一次，我在这里向你说声对不起。”

皮小凤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她的身子很虚，不能多动，左手有伤口，她便伸出右手，紧紧地放在吴小海那双宽大的手掌中。这一小小的动作，令吴小海异常的激动。他看看病房没有医护人员走动，立即抓住机会，在皮小凤的右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皮小凤的脸上，顿时起了一团红晕。这时，一位年轻漂亮的护士走进病房，手上提着三个静脉注射液的玻璃瓶，“皮小凤，打针了！”

 

与此同时，皮万成和史秀娣正在家里，商量着女儿小凤的婚事。最后，他们一致决定，婚事宜早不宜迟，就定在下个月五一劳动节这天吧。史秀娣停顿了一下，对老公皮万成说，“小凤的婚事，有一个人必须参加，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皮万成一下子便猜到了是薛子华，因为他刚好这个月底拘留到期，便明白他与皮小凤的真正关系。只是，在官场浸染久了的皮万成难得糊涂，大方地说，“我县里的事多，女儿的婚事你就全权做主吧。辛苦你了，我的好老婆。”说完，他伸去一只手想要摸史秀娣的脸。

史秀娣一扭头躲开了，“大白天的，你正经一点，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

这时，门口有个声音在喊：“皮局长在家吗？周乡长有事叫我来接您呢！”

皮万成出门一看，原来是那个帮他写过告状信的方大伯，他如今是红华乡的小车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