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原的空间

【导读】在我记忆中，武毛大是从来没有跑过海的，更不会打什么竹板。因为能做这个职业的大多都是唱过蹦子戏的人，或者会说书讲古的人。　　
　　武毛大，是我们兰水村人。当时我们兰水村有三个生产队，分别为三队、四队和五队。我童年的时候，他大约有五十多岁，身材矮小，整日都戴一顶油腻腻的单帽子，即使到了冬天，这顶单帽子也不摘掉，只是在上面再增加一顶狗皮棉帽子，一个冬天也就这么过了。武毛大一共兄弟三个，他排行第一，自然为大。他的两个弟弟一个叫武清林，一个叫武清全，可他的学名究竟叫什么，村落里的人却很少知道了，平日里，人们只叫他武毛大，而他也愉快地答应。别看武毛大身体矮小，可他的儿女却多，他的女人一口气为他生养了五个儿子五个女儿，他的小女儿是老幺，当时还比我小三四岁。
　　白日里，除了下田干活，武毛大很喜欢用网捞鱼。渔网是他自己用尼龙绳编织的，网眼很小，无论大鱼还是小鱼或者泥鳅，只要被罩入网里，就很难逃脱。每当去捞鱼的时候，武毛大总喜欢带上自己的小女儿，他扛着渔网在前边走，她的小女儿蹦蹦跳跳在后面跟着。偶尔，武毛大也拉着小女儿的手，一路走得悠然，走得土路上有他晃动的影儿。
　　当然，武毛大也很喜欢我们这些淘气的孩子，有时候我们想跟着他去捞鱼，他也不反感，只是嘱咐我们到了河边，不要随便下水玩耍。我本身是个旱鸭子，不会游泳，甚至连最简单的狗刨都不会，自然很听武毛大的话。为此，武毛大曾经在我的母亲面前夸奖我说：“你家小峰很懂事，将来一定有出息。”
　　也许是受到他夸奖的缘故，后来在他当上生产队的三把手的时候，我跟随一些大孩子去生产队的田里薅亚麻，别的孩子都只顾薅得快多挣工分，而我却把既矮又细的绒麻也仔细地薅在了手里，然后打成捆摆放整齐。这样做本来我是无心的，可被领我们干活的武毛大看见了，当众夸说我亚麻薅的好，并且别的孩子薅一百捆亚麻给记三个工分，我五十捆就能挣三个工分。如此，我虽然力气小，但每天我挣的工分也与大孩子们差不多一样。可当时在我的心里，也是很担心的，因为武毛大只不过是生产队的三把手，他的上面还有两个队长管着他，被队里的人称为大队长和二队长。尤其大队长，是一个很不讲人情的人，整日背个手对人们指东派西，脸也整日阴着，从没见他对谁关爱照顾过。后来有一天大队长到我们这片亚麻地里了，依然是背着手，脸上依然没有笑模样。他在地里转了一圈，最后在我的身边停下了，看了我一会儿，好像是自语地说：“这样干活就应该多给工分，难怪武毛大对我说你薅得干净。”
　　听大队长这样说，我的心才好像一下落了地，再不用担心了。
　　后来生产队没有了，村里也不再有生产队长了，当然我也不再是个孩子，更不再去薅什么亚麻了。
　　有一年我从北京回故乡过春节的时候，父亲对我母亲说：“小峰回来了，咱们把年猪杀了吧。”于是第二日父亲就请来了村里的杀猪匠，把年猪杀了。在村落里，杀年猪是要请一些村里人来吃猪肉的，左邻右舍，老亲少友，以及平时在村落里有交往的，皆要纷纷请来，聚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彼此热闹一番。那天吃罢了猪肉，天也就黑了，母亲和我二弟媳妇正打算收拾碗筷，准备拿到厨房去洗，可刚捡完一张桌子，武毛大便来了，一进屋就对父亲说：“白天你去找我没在家，听说你家小峰也回来了？”
　　父亲说：“今天刚杀了年猪，我去找你来吃猪肉你不在，听说你出去跑海去了？”
　　“不跑咋整，对付闹呗，反正冬天闲着也是闲着。“武毛大说。
　　这里所说的“跑海”，村落人往往也称为“道喜”，就是逢谁家娶亲嫁女办酒席的时候，都有靠吃这晚饭的人特意前来道贺，手拿一对竹板，边打着竹板边说唱恭贺之辞。他们所说的辞文有原来就编好的，也有临场发挥，见什么编唱什么的，并且合辙又押韵，不但对娶亲嫁女的人家夸赞了一番，同时也为婚事的场面助了兴。
　　在我记忆中，武毛大是从来没有跑过海的，更不会打什么竹板。因为能做这个职业的大多都是唱过蹦子戏的人，或者会说书讲古的人。可这天晚上我真是长了见识，当武毛大由我父亲重又陪着喝酒吃肉的时候，也许他酒喝得高兴吧，跟父亲和我们说着说着话，便把一对竹板从怀里掏出来，即兴表演起唱辞来。当时武毛大边打着竹板边说唱着，辞文从周文王说唱到李世民，不但合辙押韵，且还引经据典，听到得在心里非常赞赏。但我最后悔的是，当时身边没有录音机，如果要有录音机的话，我一定会把武毛大的这段唱辞录下来。
　　这晚当武毛大离开我家以后，我还对父亲说：“等我从北京再回来，我一定要请武毛大来录音。”我所以说这话，主要是感觉武毛大的唱辞很有艺术性，听得你不得不钦佩和赞叹！
　　可最为遗憾的是，当我再一次回故乡的时，已经是两年以后的事情了。而武毛大据说已经去沈阳了，此后也没有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