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原的空间

【导读】茂旺听女人这样说，又看见她解衣扣，吓得忙朝后退着。但退了三步，突然又走上前来，朝地上吐了一口说：“你走吧，记着别再偷秋了。”　　
　　
　　夜爽爽的，月亮在天上圆饼样挂着。茂旺手拿镰刀在田畔上走，步子不急不慢，就像一个饭罢到村外散步的人，可茂旺并不是散步，他是在护秋。队长早就叮属过他，说护秋的责任重大，庄稼眼瞅就熟了，不能让偷秋的人趁此钻了空子。队长还说：“我派你护秋是信任你哩，你可别徇私情。”茂旺明白队长的意思，就是让他护好秋，不叫偷秋的人有机可乘，偷了庄稼。
　　茂旺在田畔上走着，心想抓住偷秋的人无论是谁都不能放过。“爱谁是谁。”茂旺对自己说。途径队里的瓜田时，看瓜的老喜乐叫他，说茂旺，来坐一会儿，夜都这么深了你还转啥，也不知回家陪陪媳妇。
　　老喜乐是个好开玩笑的人，他所说的陪陪并非是指跟女人拉拉话，而是指跟女困上一觉，让女人受活。在村子里，老喜乐早就没了女人，岁数也比茂旺大许多，只是人好说笑，荤的素的，咸的淡的，在他嘴里显得非常随便，因此落下“老喜乐”这个绰号。听老喜乐唤他，茂旺便在瓜棚前歇下脚，说你个老不正经，自己在这闷了吧？
　　“我闷啥，上有当空明月，下有四野虫鸣，要说闷还是你们有媳妇的人。老喜乐依然打趣儿着茂旺说。
　　茂旺知道自己嘴上的功夫斗不过老喜乐，于是就坐下身卷烟，把一根烟卷得很粗。
　　老喜乐是抽烟袋的，见茂旺卷烟便也自己装上一锅，然后用瓜棚前燃着的蒿绳点了，又递给茂旺，夜色中就见两点亮星明明灭灭起来。
　　秋日的也很长，也很静，这让茂旺觉得自己护秋这活很好。当然他也特感激队长，是队长信任他才派给他这个活，要么想护上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首先，没到这个季节村里差不多家家都缺吃的，谁不想得到护秋的机会弄些儿粮食，把青苞米偷偷掰回家几穗，不但尝了鲜，同时还饱了肚子。其次是护秋能多挣工分儿，别人这时都闲下了而你却不闲，悠悠然然就把工分儿挣了，到哪里去寻这样的好事情。
　　由于茂旺特感激队长，故此茂旺他护秋的事紧系尽心尽力，且从没将田里能吃的首先往家中弄过一回。对此茂旺的女人怪怨过茂旺，说你做事咋就一根筋呢，不趁着护秋时弄些儿粮食，咱的日子咋能过好。茂旺听媳妇这样说，一巴掌打了过去，说你说啥哩，你就不怕羞了咋的脸面。女人遭了一巴掌，就有些愤茂旺，几日都不让茂旺沾她的身姿。
　　这晚是女人不让沾身子茂旺才走出来的，恰逢老喜乐又打趣儿他，他心里虽不快活，但给人的姿态却显得非常超然。点燃的烟已经抽尽了，茂旺也觉得自己再该转转了，说不定这时候还能撞上偷秋的人呢。
　　从瓜田里出来，茂旺咳了一嗓儿，咳嗓是他护秋时的习惯，一是给自己壮胆，二是他从内心里也不愿有人把庄稼偷了，他咳一嗓儿，目的是让偷秋的让人知道，庄稼始终是有他护着的，而他没有躲在家中睡觉。
　　茂旺走过一片苞米地，又走过一片苞米地，他突然就听见前边的田里有响声，“啪”的一下，“啪”的一下，分明是有人在掰苞米穗子。茂旺想：“还真有人偷秋呀！”也许那人没发觉茂旺的到来，当茂旺已站在那人身后时，苞米穗子还“啪”地一声又被掰下来一个。茂旺感觉这人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于是就吼了一嗓儿，说你咋还掰，你就不怕我捉了你交给队长。那人一下就瘫了，像没了筋骨。茂旺过去要抓这人的胳膊，可手刚沾上便立马跳开，说咋还是个女的哩！
　　来偷秋的确实是个女人，不但是个女人，且还是茂旺以往很恨的一个女人。因为早些年，茂旺还十几岁的时候，这女人刚嫁来村上，人长得像朵花，一次雨后茂旺在自家屋后堵水流玩儿，正堵得高兴，这朵花一样的女人却过来把修筑的小泥提用根棍子挑了，并且还大声骂茂旺，说有娘养没娘教的，你堵水干啥，没见我家的园子正在放水吗，瞧你穿的穷酸样。茂旺见这女人骂他，便争辩说我玩我的水，咋害着你了？女人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自家的方向说：“你瞎了，你这孩子长大了也不是个好种。”女人的骂话尖刻，与她俊美的容貌很不相称，令当时的茂旺心里很觉得难受。他没料到美丽的女人会如此骂他。也就从那时起，茂旺开始恨下看这个女人，总想找机会报复她一下，可始终没有找到机会。
　　女人也没料到茂旺会抓住她，因为她偷秋已不是一次，尤其她凭经验认为到离村子远的地方来偷是非常安全的。但当茂旺吼那一嗓儿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这回是逃不过了。谁不茂旺护秋最死性，不讲人情不讲面子，甚至队长的女人都被他抓过。这时，茂旺也看清这女人是谁了，头脑里立马就闪出过去恨着的事。“看我今日咋整治你。”茂旺想。
　　此时女人也看清了茂旺，想这个一根筋的人，今日咋撞上他了，要真被桌回村里，自家男人挣的工分儿本来就不够领口粮的，再一罚还不得喝西北风呀！女人这么想的时候便哭起来，说茂旺兄弟，你放过我这一回吧，我家的日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吃上顿没下顿，要么我一个女人咋会出来丢脸面。女人边说边哭像唱谣曲儿，使得四周的虫鸣也跟着和凑起来。
　　茂旺想：“今日无论女人咋说都不能放过她。”
　　茂旺还想：“这女人在编瞎话骗人哩。”
　　茂旺继而又想：“当初你骂我长大了不是个好种，就凭这我也要把你交给队长。”
　　可女人哭着哭着不哭了，跪在地上说：“茂旺兄弟，我刚才说的真没骗你，我家现在日子困难你是清楚的，尤其孩子他爹还病了，这你总该相信吧。”
　　听女人提到自己的丈夫，茂旺感到事情有些难办了。因为女人的丈夫是个老实人，如果自己真把女人抓了，队里要罚工分不说，可能胸前还要挂着牌子游街。去年村里有个叫破王的人，就是因为偷青年点的木料当柴烧才被游街的，结果被反挂木料的绳子卡坏了咽喉，想起去年破王的事，茂旺感到心里急燥闷，总想摔些啥踢些啥。
　　女人还在跪着，心里也觉出茂旺好像很燥。凭女人的感觉，她知道自己这个夜晚要不付出点儿啥，一个男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一个女人的。女人别看生过孩子，又比茂旺大几岁，但就凭她现在的容貌，也比茂旺的女人鲜活。
　　昏黑的夜色里，女人开始跪着解自己的衣扣。边解边说：“茂旺你过来吧，我知道你想干啥。”
　　茂旺听女人这样说，又看见她解衣扣，吓得忙朝后退着。但退了三步，突然又走上前来，朝地上吐了一口说：“你走吧，记着别再偷秋了。”
　　茂旺像失魂一样离开女人身边，拿着镰刀的手有些抖。
　　来日，茂旺找到队长，提出他不想护秋了。队长问：“咋了？不护秋你啥去？这话可是别人争着想干的。”
　　茂旺说：“不咋，我就是不想干了。”
　　队长说：“看把你能的，工分、挣多了是不，烧包。”
　　茂旺觉得自己愧对了职责，但他又不愿把昨夜女人偷秋的事讲出来，所以他想不再当护秋的人了。
　　队长见茂旺被他说得不言声，便又说：“茂旺，我知道护秋这话夜里睡不上好觉，男人的心思我懂，不就夜里没时间搂自己女人吗，瞧你这点儿出息。”
　　茂旺想反驳队长，可嘴张着却说不出话来。
　　茂旺没能辞掉护秋这事，便只好依然夜里到村外转。这时的茂旺似乎心里总装着事，走路也不再那么悠然。
　　但这种心境很快就逝去了，因为不久之后，不知怎么老喜乐却晓得了他捉住偷秋女人又放了的事。老喜乐说：“你这人真是，捉住咋还放了，就没占点儿便宜。”茂旺知道老喜乐又要开他的玩笑，就说：“你这个老东西，整天就想荤事，难怪我喜乐婶活着时总骂您不正经。”
　　老喜乐嘿嘿笑了两声，说那是她喜欢我才骂的，打是疼骂是爱，这话你知道不？茂旺知道这话，于是便说：“咱说点儿正经事，你说我把人放了对吗？”老喜乐不再笑，叹口气，说活人都难啊，要真把她抓住游了街，日后那女人在村子里可难抬头活人了，对不对我说不准，反正我觉得你还是个男人。
　　获得老喜乐这种评价，茂旺觉得自己的心里畅了下，又畅了下。
　　从此。茂旺又开始悠然地护秋了，再不找队长提自己想辞职的事。而这时候，看瓜田的老喜乐也不再遇见茂旺就打趣儿取笑。两个男人常常是聚在一起，燃一堆篝火在老喜乐飞瓜棚前，一边抽着烟一边守望着夜色，好像要永远那么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