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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梦

(12-11-22 09:56)

  今天阵雨,窗外一片阴沉,风透过纱窗吹进,带着几许湿气。
  靠窗是林晓茹的办公桌,一张纸飘起、荡漾,然后落在我的脚边。放下百无聊赖中打发时间的报纸,弯腰拾起,竟是一张素描。
  画中是一男子,有着日本卡通的中性俊朗,嘴角含着笑,眉梢却锁着化不开的忧伤。看得出她画时的用心。
  这段时间天气不好,恰巧办公室又不忙,大家每天坐在这里都有些无聊,所以每个人都会找出适合自己的方式来打发时间,显然,对林晓茹来讲,这方式就是素描。
  风哥,听说你对画挺有研究,帮忙指正指正呗。坐在座位上的林晓茹回转身来对着我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眼镜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里面泛出一丝狡黠的光。
  呵呵,这是你的白马王子?很有卡通气息,唔,够帅气,不过正常人很难长出那么硬朗的线条。我笑了笑,把手中并不成功的素描递给她,然后掏出一支烟向走廊走去。
  这丫头是新来的,并不清楚,其实我已经很久不再为人作画,她只知道,曾经关于我和画之间的一些被神化的故事。
  
  【一】
  那时我和熙还没结婚,我们的邂逅,也就是从那时开始。那时的我还没有想过要安稳的生活,因为年轻所以热血澎湃,想着努力做一番自己的事业。
  因为迷上了画,我当时开了家画坊,赚钱的同时,也能接触到一些珍品。更重要的是,我有充足的时间练习画画。
  熙就是我画坊的第一位顾客。
  那天阵雨,外面显得有些黑,我正巴巴地望着窗户发呆,暗暗叹息自己费尽心思选的所谓黄道吉日。
  熙是来避雨的。就像大多时突遇暴雨的我们一样,匆匆找一家还开张的店面,进去逛逛的目的只是为了将时间打发到雨停的那一刻。
  熙当时显然很匆忙,匆忙的甚至没看清我店面的名字,才会突然面对挂满屋子的画轴画卷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所以在她不好意思地装模作样浏览那些画的时候,我递上的一杯普洱让她显得极为尴尬。熙很漂亮,且当时的样子确实极为可爱,让我郁闷的双眼不禁一亮。我们的认识,也正是从那杯普洱开始。
  正在我想向这个天真的几乎没有任何防人之心的小丫头多了解些关于她的信息时,雨突然毫无征兆的停了。看着她匆匆跑出店门然后挥手说再见的样子,我心里多少有些安慰,开张第一天,没生意没关系,能认识一个美女总是好兆头。
  可是,这念头只在我脑海里存在了四十九分钟,然后我才知道,什么是美女。
  相似的情景,阵雨再次肆虐,我在回味熙的样子,一阵风夹着湿气袭来,抬头,就看到了我的第二位客人。
  鹅黄的长裙,红色腰带,左手提着一个小巧的女包。长发,瓜子脸,眼睛很大,嘴唇有些苍白,身材高挑,脚上是一双红色的小皮靴。就像我后来一直说熙算不上多漂亮一样,以后对大街上的众多美女之所以具有极强的免疫力,就是因为对她的惊艳。
  但当时,她的惊讶显然胜于我,当然,让她惊讶的仅仅是我满屋子的画。在我故技重施地端着一杯热茶走到她面前时,她却自顾自地一幅幅审视那些画卷,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我却仿佛被忽略的空气般站在那里满脸尴尬。
  这里有你画的么?她清冷的声音让我有一种被重视的幸福,急忙无比殷勤地指着几幅自以为不错的作品向她吹嘘。
  茶不错,普洱,有十年了吧?比你的画好多了。她的声音始终是淡淡的清冷,清冷里透出的高傲和不屑让我立刻闭上了嘴。她却只是端着杯子闻了闻,并不喝。
  这样的画也敢挂出来,勇气可嘉,但画功确实不怎么样。她一阵摇头叹息,我心里不服,对着她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只是偶尔抬头瞥她一眼,默默地将不满在心里发泄。
  茶不错。看得出你心中不服,有机会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画,你就知道自己的差距了。当一杯普洱不再氤氲出缕缕雾气的时候,她放下杯子,对我笑了笑,转身,径直走出了我的小店。而我,震惊于她笑时的美丽,以至于并没注意到外面是否还有雨,以及,没注意到她话里对我的再一次讥讽。
  
  【二】
  我不是一个妄自菲薄的人,从来不是。
  经过半年的打理,我的画坊在当地渐渐有了些名气,而随着对这一行的深入接触,我的画功有了长足进步。我知道,这里面有熙的一份功劳。
  熙是我这里的常客,当然,她从来不买,却经常会带些朋友来,在熙的要求下,她们,成了我小店最得力的宣传员。
  当然,更多时候她会一个人跑来。偶尔我会与她调笑几句,我喜欢看她尴尬时泛红了脸颊低头害羞的样子,喜欢她在我面前突然的手足无措,更多的时候,她会安安静静地看着我作画,我知道我画的不错,但也说不上多好,她却每次都会一脸崇拜地看着我,眼神和言语中满是羡慕。我喜欢她那时的样子,让我小小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不过我知道我的虚荣心也只能在熙的身上得到满足,或者,在很多来我画坊的顾客中也能得到一定满足,但不论我如何努力,在一个人眼中,估计依然只会是满满的不屑。
  我的不甘心、虚荣心让我疯狂地苦练了半年,甚至,会依然努力下去,虽然,或许,依然无法改变她面对我时的冰冷高傲。
  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只是直觉上,我不希望被人蔑视,尤其是她。
  
  再次见到她,是一年以后,去年的同一天,同一时刻,同样的天气。这种天气我的店里几乎不会有生意,唯一可能会在这天气来的熙也已经随单位的同事去了外地学习,所以我一个人泡了壶普洱,静静品着音箱里飘出的忧伤。
  一曲终了,蓦然觉得身上有些凉,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抬头,就看到她似笑非笑的眼神。
  在等我?她端起一杯普洱嗅了嗅,目光却从我身后的画渐渐移到我的双眼。
  是。我讷讷,本不想承认,却鬼使神差般直接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有心。有进步,虽然还是很差。她轻笑,声音依旧清冷高傲,却似乎多了一丝暖意。
  我长长出了口气,一年苦练,虽然依旧没得到她的肯定,但总算没有白费。
  看得出你喜欢画,可你知道,画是什么?她将一缕头发顺到耳后,搬了张椅子坐在我对面,目光灼灼。
  画是艺术,是笔墨与纸张的完美结合。我不敢看她的眼睛,说不清原因,在熙面前一向口齿伶俐的我,面对她时却如小学生面对班主任一样窘迫。
  难怪你画不好。其实,画是世界,是创造,是梦。她摇头轻笑,脸色有些苍白。我累了,在你这歇一晚。
  我不是柳下惠,却也不敢存非分之想,当然,即便有些什么想法,也只是敢想想而已。将里屋唯一的床让给她之后,我抱着毯子躺在沙发上,热血沸腾,却只能一遍遍将目光从那扇关着的房门上移到满屋的画卷中,翻来覆去猜着她的意图,不知多久,竟已入睡。
  
  【三】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匆匆爬起,一张纸条飘落——人还不错,今晚见。落款是小溪。
  字迹纤秀,如女子的柔美,透着淡淡墨香。
  今晚见?我一愣,又喜,继而讪笑。和大多人一样,我没那么纯洁,只是,那些不纯洁的,仅仅是一种瞬间闪现心底的想法。虽不妄自菲薄,却也不会太过自恋。
  其实,我心中还是有些得意的。小溪,我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这至少说明,她对我的感觉还不坏。
  能得到一位美女的认可,尤其是她那样清冷高傲的美女,相信每个男人都会有些得意。虽然,她的身份颇有些神秘,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那时,我早已被她的字条弄得魂不守舍坐立不安。
  
  她很准时,虽然我并不清楚她说的晚上是具体几点,但当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的时候,我就见到她在店门前出现。一样的装束,只是此时的她,脸上多了些许笑意。
  等很久了?她问。
  确实,不过也没多久。在她面前,我的口才极为拙劣,懊恼数秒,然后转身,取出早已备好的笔墨。我知道,她是懂画之人,而且眼界颇高,想必,对作画也极有心得。
  看到我取出的纸笔,她微微一愣,继而轻笑——有心。不过我封笔已久,此生再不作画。
  似乎看出我瞬间流露出的失落,她略略犹疑,然后突然郑重了神色——虽然我已经封笔,今生再不能作画,可如果你真心想学,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哦?我皱眉,想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有奇怪地盯着她看,同时,等待她的下文。
  许是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苍白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从我的脸上游移开去,定格于我曾经的一副画卷。
  与现在很多画坛大家不同,我师承画梦宗第二十一代宗主。她的声音有些沧桑缥缈,她的话更有些匪夷所思。而根据她的讲述,或者说回忆,我渐渐了解到一个几乎被这个世界所遗忘的世界——
  画梦宗曾经是令所有画坛巨匠都要仰望的宗派,其技近乎妖,而且这个宗派颇为神秘,每代弟子更是限定只传男女二人,所以其弟子虽然每一现世都是惊才绝艳之辈,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讲,此宗门倒是声名不显。直到其第十七代宗主碧云的时候,因为她的师弟昊叛出师门,画梦宗才改为一脉单传。
  等等!我打断她的话,有些不解,对于画梦宗我并不了解,可根据常识来讲,那第十七代宗主碧云为何要选择一脉单传?就算她师弟叛离宗门,她还可以再收两名弟子将传承继续下去!而且,虽说每代弟子只有两人,这宗门确实忒小了点,不过宗主难道对叛出师门者就只能听之任之,而没有丝毫处罚么?尽管对于宗门没有确切概念,但电影电视小说之类我涉猎不少,哪怕不说那些虚幻,就算现实里的少林寺,恐怕也不是谁说进就进说走就走的那么容易。
  画梦宗之所以是画梦宗,就因为门中一缕血脉,一套心法,一件法宝,凭此三样才能统领画界。她白了我一眼,似乎对我的打断很是不喜。昊是上任宗主亲子,也是那一缕血脉的继承者,而碧云宗主虽然同样修习了心法,甚至更掌有宗门法宝,但又上哪里去寻具有宗门血脉之力的传承弟子?她不忍处罚昊的叛离,也是因为他身上有着唯一能传承下去的血脉,就像画梦宗从那之后改为一脉单传,可历代宗主都相信,一定能找到昊的后人,并引回宗门。
  经她这么一说,我便多了几分明白,心中难免些许激动,等着她继续的话语。
  我作为第二十二代宗主,虽然本已封笔,但若是你能拜入画梦宗门下,成我弟子,自然能继承宗门心法和法宝,到时候你的画技笑傲画坛又有何难?
  不得不说,她的话很诱人,尽管并不能确定她讲的故事是否杜撰,但看来想教我些东西是真的。只是不知为何,想到要和她师徒相称,心中总有些不愿。
  你自可放心,这些年我遍寻大江南北,听到这番话能不动心者寥寥无几。可当他们听到当学有所成之后便要为我办一件事的时候,却无一不是拒绝。她的神色突然有些哀伤,屋子里似乎起了一阵风,她的头发微微飘动,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寂寥,令人心痛。
  我答应你!小溪,不论你要我为你做什么事,我都答应!我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和果决,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其实回想起来,当时我只有一个想法,便是能给面前的女子一丝安慰,一个依靠,减免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悲苦。
  
  【四】
  冲动!她白了我一眼,些许嗔怪。你知道我让你为我做什么事?画梦宗以梦入画,每一幅画卷便是自己的一个梦境,而我,要你最美好的梦!也就是说,我要你帮我画一幅画,但是画成之后,你此生便会了无生趣,因为,你所有能想象出的美好幸福都已经随着那幅画而消耗一空。如此,你还愿意么?
  愿意!我点头,此生有着怎样美好和幸福的想象我并不明白,清楚的是,此时,如果不能帮她,会是我今生无法弥补的遗憾。
  你——她瞪着我,疑惑,继而有些豁然,有些嗔怪,脸上一抹羞涩。唉——长长一声叹息,她的眼角有晶莹闪动——今晚聊了不少,明晚,我教你作画。转身走出两步,一丝犹疑,然后身形回转,衣袂飘舞间如一缕风掠过我身边。我惊讶中抬首,她已到门口,那是我曾经的作画心得,你可留作参考。记得,关于我,关于画梦宗,不许向任何人提起,任何人!
  低头,一个线装簿册,很薄,随手翻开,却并无文字,页面已经泛黄,隐隐带着清冷墨香。无心去怪她的失误,我笑笑,锁上店门,打个呵欠,转身到里屋躺下。今晚与她谈话不多,内容却不少,我得理理思路。
  
  第二天她来时我已准备打烊,看到她匆匆的脚步,我笑着放她进来。其实,她依然没有教我作画,只是随手抽出我以前的画作,然后一处处指出不足,见我不解,她略略皱眉,然后让我在另一张空白的纸上按照她的指点落笔。我的手并不能跟上她的思维,但只是略略的改动,便着实令同样的一幅画多了几丝神韵。我窃喜,颇为得意,她却皱着眉不以为然。如此每夜,不觉间已过十天,小城再次迎来一场暴雨。
  许是不愿被其他人见到的缘故,每到阴雨天,我店内便几乎不进人,而那时,她便会来的早些。这次她来的时候还只是下午,而天色,已如深夜。
  可能因为连日来的指导,而我又资质鲁钝,她今天明显有些憔悴。我照例端上一杯普洱,她照例只是轻嗅却并不饮下,她说她喜欢普洱的香气,仅仅只是喜欢香气。然后,便一如往常地指点我修改画作。
  雷响,她一脸惊惶,手中茶杯落地发出一声清脆哀鸣。我惊讶回首,她瑟瑟颤抖中抬眼望着屋顶,少顷,一抹电弧凭空闪现,电灯闪烁中爆裂,一副画卷瞬间燃烧。她发出一声惊叫,急切间捂着耳朵四处躲避。
  我从没想过她会如此怕雷,急忙将惊慌的她抱在怀里,回首望了望起火的画卷,我紧紧抱着他轻声安慰。
  离我远点,否则你会死,我不想害你!她颤抖的声音里满是哭腔,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冰冷,并由此推断出她的恐惧。听到她的话,我不由苦笑,要说今天的情况,其实是我连累了她,就在一个月前,我为了让刚刚买回的电视多收几个台,而在这小城里比较偏远的巷子,有线电视还无法安装,于是私自接了个室外天线,往日里虽然与屋顶乱如蛛网的电线各不相干,这雷雨天却难免变成了引雷针、导火索。
  别担心,没事,我林风一向福大命大!我笑着安慰她,心中却在想,如果今晚不出事儿,明天一晴我便将那天线拆掉。然而,回应我的,只有她的一声惊呼和眼前突然亮起的银白闪光。
  
  【五】
  醒来的时候,我在医院,熙守在我身边。
  你怎么回来了?我问。
  我怎能不回来?熙反问,双眼红肿,令人心痛。我拉着她的手,一些愧疚,想坐起身,却被她按回床上,别多想,我只是请假回来拿点东西,恰巧碰到你出事儿,便来看看你。刚刚医生说了,你身体没什么大碍。
  我皮糙肉厚,就算被雷劈都不会有事儿!我笑笑,扮了个鬼脸。熙被我逗得笑了起来,继而面孔一板,这段时间记得照顾好自己,看你最近气色不大好,平时记得按时吃饭。我是请假回来的,明天就得回去。在我回来时你可要把身体养好才行!
  放心,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女孩子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我点点头,拉着熙聊起天来,心中却记挂着我的店,以及,那个女人。
  
  第二天,熙奔赴外地,我出院。背上一片灼伤,敷了药,已无大碍。店中毁了十几幅画,所幸大半无碍。我舒了口气,看着窗外渐深的夜色和毫无动静的店门,心却提了起来。
  她一连消失了三天,第四天上午我刚刚打开店门,她便很是令我意外地闯了进来。
  你——我瞪大了眼睛望着她,这也难怪,自从相识以来,她是第一次在阴雨天外出现在白天。而且身上也不是以往那一成不变的鹅黄长裙配红色腰带,今天的她一身紫色,长发扎成马尾,看起来少了些忧郁冷艳的神秘,多了几分阳光,而在她的脸上,我也第一次看到那属于健康人应有的红润。
  林风,别愣着,我刚刚买的早餐,趁热吃。她突然的变化让我一时难以适应,走到她面前看了看桌子上摆好的包子豆浆,又看了看她,我终于忍不住抬起右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她显然也没意识到我会这么做,被我意外的举动弄得有些发呆,我心中却一阵翻腾——她的脸颊是温的!记得曾经有过几次接触,她的肌肤虽然充满弹性却一片冰凉,可是此时——
  你胆子大了?敢吃我豆腐!她似乎突然回过味来,抬手拍开我的胳膊,眼神中却看不到一丝责怪,你身体刚好,得按时吃饭才行,来,趁热吃。
  那,你呢?
  我吃过了,而且,我喜欢看你吃。
  对话依旧简单,却多了些说不清的暖意,让我心里融融的,熏熏的,一丝甘甜。
  白天店里客人不少,一些熟客总会时常光顾,却极少会买。我这生意就是这样,有时半月不开张,可开张一次就够我几个月生活费。每当有客人来的时候,小溪总会跑进里屋,按她的话讲,不习惯与那些人见面,对此,我多少能够理解——美女总有着美女应有的高傲,能对我假以辞色已是难得,岂可要求她如此对待每一个人?
  当太阳渐渐落山,店中便几乎已不再有人光顾,小溪亲手下厨做的菜令我大快朵颐,然后,便是一如既往的教我作画。只是,这次,她开始亲自执笔。看到我的惊讶,她只是浅笑——你为我受伤,我为你握笔,算是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么?我第一次不相信她的话,因为明显的,我能感觉到她态度的转变。
  一个月之后,小溪与我已经极为亲密,甚至每天晚上我的小店已经成了她固定的旅馆。之所以说是旅馆,是因为我们其实都知道,这种日子难得长久,也因此,能在一起的时间里,我们会更加珍惜。
  然而,大多时候,她喜欢教我作画,喜欢跟我讲话,喜欢我搂着她的感觉,却很少肯让我碰她。每次,她都会叹息——风,这样下去对你不好。我可以陪你,但你我都不属于彼此,你要节制。
  节制?是的,如果她能一直陪我,我会节制,因为有大把的时光可以让我拥有她。可是,说不出为什么,随着我对画的理解越来越深,却越来越明显的能够感觉到,她离我而去的日子不远了。
  
  【六】
  我能意识到小溪不久后就要离我而去,却没想到离别的日子会那么近,更没想到的是,以那种方式离别。
  这些天小城里笼罩着一层阴云,熙说,据她医院里的一位朋友讲,最近小城里发现一种怪病,得病的都是年轻女性,患病者都是昏睡不醒,而且一个个蹙紧眉头,有的甚至会如梦魇般发出哭喊。现在医院的病房已经住不过来,能做的,也就只有每天给她们输液维持生命。不过奇怪的是这些病人除了生命体征有点减弱和昏睡不醒之外,并没发现其他任何患病迹象。所以,一开始并没有引起人们注意,只是后来患病者越来越多,而且症状极为相似,这才引起相关部门重视。据说,不仅医院对此成立了专门的研究小组,公安部门也已经开始介入调查,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取得任何成果。
  昏迷不醒,如做恶梦,生命体征减弱?修炼了画梦宗心法的我突然有些惊恐,这种种迹象,极像是中了本宗功法中极高明的摄梦术——所谓摄梦术,是指强行摄取他人之美梦和生机以补充自己的高明秘术,因其过于霸道偏于歹毒,宗内早有明令——除了万不得已,任何弟子不得施展。
  小溪!我皱了皱眉,心中似乎已经有些明白。
  
  你有心事?入夜,小溪看着我微蹙的眉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摄梦术是你施展的吧?我抬头望着她,有些犹疑,其实我并不希望得到她肯定的答案,哪怕是欺骗,我也希望她说不是,虽然我知道,当今天下,会这门秘术的只有她与我二人,而我的功力还不足以连续施展。
  你果然还是知道了。不错,是我。她的平静和突然的冷漠让我心中隐隐作痛,然而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下一秒,她就对我摆起了宗主的威严——记得你答应过,要为我做一件事。如今你画技已成,也到了该履行约定的时候。
  面对恢复清冷孤寂的她,我突然有些不习惯,但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不错,我答应过,所以,我会去完成承诺。
  这是本宗法宝画梦笔,这幅画,你便用它吧。她变戏法般递给我一支金灿灿的笔,然后转过头不再看我。运转本门心法,然后将你最美的梦境和希望描绘出来,这幅画将是你今生送给我的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礼物。
  我的心突然一颤,回头瞥了她一眼,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出她微微抖颤的肩头。吸气,凝神,抛除所有杂念,我开始想象与她相遇相识的点点滴滴,然后,手便不自觉间随笔而动。此刻,仿佛周围的一切都离我远去,我看不到面前的画卷,看不到手中的画笔,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能感觉到的,只有眼前逐渐展开的世界……
  
  【七】
  仿佛做了一个悠久的梦,我醒时,周围的一切如前,却似乎,再无法引动我什么兴趣。
  小溪已经不在,恍如从不曾出现。可握着手中金灿灿的笔,看着桌子上的画卷,我知道,一切都不是梦境。
  那幅画画得很满,却多是飘渺朦胧,清晰的,便只有一对男女执手而立,仔细看去,周围的一切便会朦胧,而画卷变为真实,恍如进入另一个世界。可我的心知道,这幅画只是一个梦,一个我一直期待却一直无法拥有的梦。
  心突然很痛,视线模糊中世界还原成画卷,然后和桌上的笔一同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我的意识。
  再次醒来,我正躺在床上,熙一脸紧张地看着我,脸上满是泪痕。
  哭什么?我皮糙肉厚,死不了的。我笑,想安慰她,却突然一阵咳嗽,讶然低头,被单上点点猩红。
  熙的面孔渐渐模糊,模糊中似乎听到她的尖叫,以及病房里突然多出的嘈杂。
  
  这是一个令人安静的世界,美好如我心中最完美的天堂。
  其实,你一早就知道我是在利用你,是不是?花团锦簇的凉亭中,一张石桌,小溪正在作画,而我站在她的身后。
  你利用的其实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我将双手搭在她的双肩,如果说第一次相见时我只是怀疑,那第三次相遇我便已经肯定,她对我抱有目的。而且,她从不在白天——或者说有阳光的日子出现,我又岂会察觉不到?
  确实,正常理解,又岂会有人刻意去避开阳光?又岂会有人如她般手脚冰冷?即便如何冷艳孤傲,又岂会像她那样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我存在的世界,除了我,她与任何人都没有交集和接触,我怎会看不出来?
  可是?她回头看我,我微笑摇头。这些重要么?从她将画梦宗之事告诉我那一刻开始,我便清楚,一切只是宿命。如果我没猜错,她之所以会找到我,只因我身上有宗门中消失已久的血脉气息。
  你这样想?小溪看着我,突然发笑,你有些聪明,不过只对了一半。
  小溪第一次闯进我的店里,确实因为感应到那一丝微弱的血脉气息,不过并不浓郁。会第二次光顾,也是因为我店中存在那丝血脉气息,但我身上却依旧并不浓郁,甚至说,我睡觉的里屋中那丝气息比店里淡了更多。也是因此,她肯定那属于画梦宗的这一代血脉传承者必然经常光顾我这里。之所以决定将我收入宗门,一开始为的,也只是寻回那失散多年的宗门血脉。
  可短短几天后,我店中那丝气息便渐渐消散,她无奈之下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打算真正收我入宗门,只是后来的一切,却超出了她所能控制的范畴。
  画梦宗之所以能传承千年,除了那被奉为镇宗法宝的画梦笔和独步天下的心法之外,更重要的是,具有天下间独一无二的血脉传承。
  师父说过,画梦之术近乎妖魔,并非这一界所应有。我等凡人,倾尽一生之力,也不过只能完美施展两次:一次用于心法传承,一次用于为自己立冢。当然,有血脉者不受此限。所以,这世上虽有许多心存不良之辈觊觎我宗门功法,却无人真敢对我门中之人不利。而这种状况,在第十七代的时候便发生了变化。
  因为那个叫昊的叛徒离开?我问。
  不许多玄师叔祖不敬!玄师叔祖离开宗门之事外人并不知晓,否则画梦宗又岂能存在至今?小溪白了我一眼,几许娇嗔,抬手捋了捋发丝。自从玄师叔祖离开后,碧云玄祖其实想收两名弟子,可她毕生梦境也只能将画梦术完美使用两次,一次用来传承一名弟子,另一次,便须按照门中千年门规为自己做一幅最得意的画,当作自己灵魂栖息的冢。只有进入画冢的灵魂,才能永存宗门之内。而我的师祖,当年惊才绝艳,二十岁时便将门中功法修炼大成,又二十年,终于找到一丝可能打破这种桎梏的方法,她将心神分为三份,两份用来化作心法传承于两名弟子,一份用来制作她的画冢。然而,师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两名弟子中,只有师父传承到了完整的心法,而另一位,却因心法传承不全落得个疯癫的下场。并且,因为梦境和心神不足的缘故,师祖制作的画冢也以失败告终。所以,当时,是刚刚继承了心法不足一月的师父为师祖立的画冢。
  而你的师父也只能将心法传承于你,然后她的画冢是你所立。就像你将心法传承我之后,让我做的,其实就是为你立一个画冢?我看着她,突然想笑,说不出原因,就像我说不出此时心中的滋味。
  
  【八】
  小溪静静地看着我,见我笑的声音越来越大,她突然一声叹息,站起,转身,紧紧抱住我——我并不是利用你,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我的真心话。
  我怎么会不信?我等凡人,倾尽一生梦境也不过能完美运用一次心法,为上一代弟子立冢。然后再次传承心法时,耗费的便将是自己的心神。而且,从她的师父开始,每代弟子都注定要承受更多苦痛,失去了构造美梦的能力,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一个人的心,其实便已经开始死亡,时日一久,虽然依旧是生命,却已经满身死气,成为不人不鬼的存在。所以,小溪的身体会那么凉,会那么畏惧阳光和雷电,会那么的,排斥我的过多接触。
  或许是为了能多与我相守些时日,因着这点私心,小溪才违背门规施展摄梦术,吸取众多女子对生活如梦幻般的构想,吸取她们的部分心神来驱散自己身上的死气。这也是她敢在白天出现的时候,小城中便开始有人昏睡不醒的原因。而频繁施展摄梦术,即便以她的能力,也并不足以坚持多久,所以每次与她温存时,她都会极其贪恋与不舍,才会让我能感觉到她不久的离开。
  你又错了。小溪摇头,从进入宗门开始,我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为寻找宗门血脉和继承人而奔波劳累。这些年来没人能体会我忍受着怎样的折磨,我也不敢有丝毫松懈。遇到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所以我要你为我立画冢,却不希望你继续我的命运。我死了,或者说活在你为我画的梦境中,我会很开心。而我,希望你能好好活在现实里,能得到我希望你能拥有的幸福。
  可是,你以为,除了在这里,我还有能力去幸福么?我苦笑,为她立冢,已经耗费了我今生所有能梦想出的美好,陪伴我的,将只有了无生趣的世界和夜夜折磨的噩梦。而一旦遇到合适人选,我便也只会和她一样,耗费自己最后一丝心神去将心法传承,那时,等待我的只会是死亡。
  有两件事我没告诉过你。其中一件,便是我之所以施展摄梦术,虽然是为了能够和你像正常人一样在一起,同时,也是为了聚集足够的生机来凝练出一份宗门心法。虽然违背了千年不变的门规,但我毕竟成功了,所以,这就可以保你不会再因传承心法而死亡。另一件事是,我已经帮你找到了那丝血脉的拥有者。小溪看着我,目光灼灼。
  谁?我惊讶,既然已经找到,她何不早些说出来,那样或许她便不用死去,而我也不必因此受噩梦折磨之苦。
  你那个叫熙的小女友。小溪轻笑,脸上一抹哀伤——我的判断不会有错。我已经将那份心法存在画梦笔中,只要让她握住画笔,本门心法便会自行传承,因着血脉之力的缘故,这次传承会很完美。也因着血脉的缘故,她能每天给你画一个幸福的梦,你的人生便会充满快乐和希望。尽管这样做对她的身体会有些损耗,但我看得出来,为了你,她绝不会在乎这些。
  熙么?我笑,看着面前的小溪,心中浮现出一个天真女孩儿的身影。她,给不了我面前女子给我的震撼和心动,但,她令我觉得逐渐冰冷的心开始温暖。就像现在想起她,我不会有过多冲动和欲望,但是能感到心中平静。
  回去吧,你来这里已经太久,而这里,还不是你现在该来的地方。小溪看我的眼神满是不舍,凝望许久,终于抬起一指轻点我眉心,记住,你的世界在外面,而熙,才是你此生注定的幸福。
  
  当我醒来之后,身体已无大碍,与那些中了摄梦术的人类似,我们都是因为突然少了部分心神和生机而陷入昏迷,所以一段时间的休养后,我便再次生龙活虎起来。
  只是,每天里,我经常会笑,却并不欢喜。我常说挺好,却并不感到幸福。如果说我的人生还有什么目标和希望的话,便只是希望,那个刻意容忍我,温暖我,哄我开心的傻丫头能够幸福。而且,从那次醒来之后,我便开始安安稳稳地去上班,不再动笔作画。画梦笔,和熙祖上传下来的那幅吴道子的珍品一样,被深深地锁在匣子里。
  画梦宗其实本不应属于这一界,而熙应该有她自己的生活,我没有权力,让她耗费自己的心神来弥补我的幸福和快乐,更没有理由,让她去背负那早已被她祖上所抛弃的生命桎梏。
  只是,熙永远不会知道,我的噩梦虽因每天接触她的血脉气息得到缓解,却时常会在半梦半醒的时候,想起一个叫做小溪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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