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青青的空间

　　一个偶然，看到商报上的一大版的图文，题目是《最后的手摇渡》，心里竟然有一种思恋。手摇渡于我并不陌生，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手摇渡在我居住的乡村随处可见。但随着农村建设的发展，手摇渡和渡口已经淡出人们的记忆。每日匆匆行走在城市的街头，那颤颤悠悠的手摇渡早已退出人们的视线，没人会牵挂这些渡船。而今天，当我目睹这一大版关于手摇渡的文字和图片，心底里的那一份久远的情感被轻轻地拨动起来，那囤积的记忆在这一瞬间，不断地在我眼前放大。我想起了我居住的那个村落，那个承载我整个童年和少年时光的小小村落，那个在我开真无邪时给我无限向往的渡口，这一刻，我的心中隐约响起了薄如蝉翼的声音，那个叫梅家岙的渡口就以一种清晰而略带遥远的姿态在我的眼前生生地繁衍开来。
　　
　　依稀记得第一次踏上这个渡口我只有四岁。那是个薄暮的黄昏，我随母亲从外婆家正式来到这个小村庄，这是父亲的出生地，也是我奶奶爷爷居住的地方，因为父亲在一个小城工作，我和母亲一直住在外婆家，直到四岁那一年，母亲才决定带我回到父亲的老家。那个午后，我和母亲牵着手走了一段长长的路，才在日落时分到达渡口。在四岁的我眼里，这渡口特别大，特别宽，暮色中带点苍茫的感觉，让我特别有感觉。渡船有点旧，两头尖尖的，撑竿的船老大是个黑瘦的男人，船上有很多陌生的面孔，梅家岙渡口这五个字我并不认识，只记得当时我的手被母亲紧紧地攥着，然后随着那左右摇晃的渡船小心翼翼地走到船中，很多人在船沿边靠着，他们边吸着长长的烟袋边聊着天，我依在母亲身旁始终无法安下心来，那船一上一下地晃荡着，船贴着河面缓缓而过，我在这一瞬间感觉到双脚没有接触到地面的虚空感，船在茫茫的河面上飘浮着，我四岁的心就这样被悬挂着，即便有母亲温暖的手牵着，我仍然不安地胆怯着，直到十几分钟后，船靠岸后，我慌乱地从船上逃出来后仍不时回头看那船。
　　
　　后来在村里安顿下来，我发现村里的小伙伴特别喜欢在渡口玩，每次看她们从门口经过时，总听到她们大声嚷嚷：渡口玩去了喽！渡口抓鱼去喽！那声音极有诱惑力。有一次，我看隔壁那个辈份称为叔叔，实际只比我大二岁的堂叔提着那个网篓时，便睁着好奇的眼睛让他带我去，小堂叔没有推辞，高高兴兴地牵着我的手去渡口抓鱼。没想到一到渡口，堂叔只管自己在水埠头抓鱼，而我坐在渡口的石板上看那茫茫的河水，恍惚间竟然差点跌到河里去，回来后被母亲责骂了好久。
　　
　　七岁那年，我去了村东头的那所小学上学，这个叫梅家岙的村落于我不再陌生，我背着母亲缝制的粗布书包，和堂兄堂姐们一起，来来回回地走在这条经过渡口的路上，我不再害怕那摇晃的渡船，也不再害怕让我差点跌下去的渡口。每次放学后都会在渡口玩上一会，那个摇船的老金头特喜欢我们，没开船时会说一些笑话给我们听。村里的人一拨一拨坐渡船出去，背着个篓或拿着个蓝子，一脸纯朴的笑，然后会在午后带回一些让我们惊讶的东西。比如那些可以吹泡的糖，还有那些让我嘴馋的大白馒头，当然也会看到他们买来的柴米、油盐等生活用品。他们说河的那边有一个集市，那是一个花花世界。记得有一次母亲坐渡船去镇上，回来后带给我一根金黄的像麻花瓣子一样的东西（现在知道叫油条）给我吃，我一直记得那种留在唇齿间的浓郁醇香。年末的时候，会有娶亲嫁女的大喜事，这渡口就成了一年之中最火的时候，渡船一趟一趟在此岸与彼岸间来回渡着，有的人嫁过来，有的人嫁出去，匆匆的脚步，匆匆的眼神，这渡口成了生命的美好驿站！也正是那个时候我已经感觉到外面的灿烂，每当堂姐们在渡船和渡口上来回玩着，我却安静地坐在渡口，夕阳把河面照得一片金黄，我把眼光投到河的对面，心里默想着：那是个怎样的世界呢？那隔着茫茫河水的对面有着这样的水果和鲜花呢？那零零星星的光影下舞动着什么样的年华？我默默地注视着，把这份秘密悬挂在我年少单薄的年华里，稚嫩的心因这份怀想而变得生动起来。
　　
　　后来有一天，渡口来了一位少年，是隔壁阿婆的小外甥，记得他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辉良，他跟村里的那些小伙伴不一样，高高的个子，清秀的眉眼，讲话斯斯文文的，每当同伴在渡船上跑来跑去时，他却安静地坐在河边，有时看到我在河边飞那水片儿，也会跟着学，薄薄的石头片贴着水面，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累了，我们就坐在渡口，看夕阳下的飞鸟，看晚归的渡船，那种薄薄的心情，青涩而又单纯。暑假一过完，他就回小城去了，从此就没见过。
　　
　　时光如水般地逝去，十七岁那个春天，我终于站在渡船上，告别梅家岙，告别亲人，告别童年的伙伴，开始从渡口走向属于我的新生活。那曾经的渡口越来越远离我的生活，我奔走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间，脚步匆忙地在城市的夹缝里穿越，城市的霓虹光影里闪烁着动人的场景，我坐在属于我的城池里，屋檐上的凌宵花开了一遍又一遍，我常常在清晨或者傍晚，看到年少梦里出现过的东西：高大的楼房、整洁的街道、葱郁的香樟树、缤纷的花园、以及飞扬的裙角。我走近我的梦，走近浮世的源头，我少年的渡口就像一张旧时的邮票，本以为远去的东西就会远去，而今天当面对这张报纸上的文字时，心里仿佛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在我年少季节里的那个渡口，突然之间要消失了，似乎要失去什么宝贵的东西，我不安了，我怅然了，我疑惑了，为什么人一长大，城市一发展，一些东西注定就要失去呢？我们在奔走间，一边捧着已经得到的东西，一边却在消亡着一些曾经拥有的东西，虽说，一边失去，一边得到，可是，那些曾经温暖过的事物是多么的质朴多么纯真啊！从某种程度上说：渡口是城市和乡村的见证，于我来说，渡口见证了我年少的一段成长的行迹，我无力阻止发展的脚步，但曾经温暖过的东西，真的就该消失吗？那最后的手摇渡在完成它的使命后，就该退出它的舞台吗？
　　
　　城市的灯火把整个街道照得璀璨无比，我把身子探出窗口，看到是一街灯火，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也许，生活原本就有一个后退的过程，那些曾经属于我们的事物，只在匆匆向前的脚步里，留下一点点空间给它们，也许它们需要的仅仅是我们能去倾听，去回味，去感叹就足够了。
　　
　　李鸿，女，浙江省作协会员，2008年出版散文集〈边走边看〉，有作品在〈散文百家〉，〈美文〉，等杂志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