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地子竹的空间

【导读】假如回到过去，我还想帮外婆添柴火。做饭时，外婆总是在灶前灶后忙得不可开交，小时候很喜欢替外婆添柴火，特别是冬天，灶膛里窜着的火苗像少女起舞，美丽而温暖，我的小脸被火烤得红扑扑的，如一朵盛开的红玫瑰。　　
　　
　　假如回到过去，我要对我亲爱的父母说，我还选择做你们的女儿。我要重新回到那条小河边，啼哭着来到这个人世，我发誓我一定要让祖母、外祖母笑逐颜开，让她们从那时起就认为将来我会有出息的。
　　
　　记得我是在那个寒冷的冬天，那间不大的靠西面小河的地板房里出生的，在那张喷铜的铁床上第一次伸出了湿漉漉的额头。那张床四周的竖杆上可是都套着铜皮做的两头呈锥形的圈的，等我有点长大了，就常常站在软软的大大的棕垫床上，把铜套圈提上去，又让它自己滑落，让它发出与床杆摩擦的刺耳声，把大人们搞得心烦而后快。床底下的地板坏了，有一个窟隆，那次一个皮球滚进去了，我爬到床底下找皮球，手电筒照到了皮球，却同时也照到了一条卷曲在那里的大蛇，吓得我不敢吱声，从床底下钻出来，拼了命地跑出房门，才大声叫喊。大人说这是家蛇，不能去打它的，但从此，每次到房间去，我总是怕蛇游出来，再也不敢一个人睡在那张床上，以后那只红黄色的皮球也就一直留在了地板底下，直到重修地板。也是从那时起，我对所有的蛇都产生了恐惧。
　　
　　晚上，房顶的木梁上有老鼠出没，听得最多的是老鼠翻书的声音，那是它们在撕咬纸张。小时候没什么吃的东西，外婆总是把父母买回来的吃的放在一个篮子里，挂在从房梁上吊下的一个钩子上，一是怕被我们偷吃，二是怕被老鼠偷吃。但这小精怪也真行，还是会沿着挂钩的绳子爬到篮子里，撕开用土黄纸包着的广饼、枇杷梗、柿饼，美美地吃上一顿，再悄悄地爬回去，哈，真够牛的。更厉害的是它们竟然把外婆为避“红卫兵”抄家而藏在房梁里的金银首饰给偷走了，害了外婆一场病。可惜的是它们也没被“红卫兵”奖赏。
　　
　　假如回到过去，我一定要留下那张梳妆台。我出生的房间外面是个餐厅，有一张榉木的雕花梳妆台，虽不算很精致，却刻下了我童年的印记。小时候很喜欢爬在台上照镜子，把玩着小抽屉里的头绳、蝴蝶结之类的东西，那只画着仕女奏乐图的同治年制的笔筒里插了外婆发髻上用的银戳子。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梳妆台没了，那只陶瓷笔筒留下了，母亲把它收起来了，那年我把笔筒要来了，想起时拿出来看看：四个仕女，两个坐两个站，一个弹着古琴，一个吹箫，一个拍QI盘，还有一个击荷铃，专注的眼神，优雅的姿态，华丽的着装，可谓工笔色泽一流，让我爱不择手。
　　
　　餐厅南面有个两平方米的小天井连着厨房，小天井南北有窗，窗玻璃是一小块一小块的进口蓝色玻璃，很精致的。小时候常垫着凳子，爬在窗沿上看井底，总觉得里面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即便是扔进去的枇杷核，柿子核长出来的小树苗也感到十分的稀奇，只要是小伙伴来玩，总会炫耀一番。
　　
　　假如回到过去，我要对祖母说声“感谢你”，你对我很严格，从小不许我说一句脏话，是你每天把我梳理得干干净净。你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好裁缝，街坊邻居哪个人身上没穿过你缝制的衣服，至今，母亲还珍藏着你为她做的结婚棉袄。就在这餐厅里，依稀记起你戴着老花镜坐在妹妹睡的摇篮边，一边踩着摇篮，嘴里哼着摇篮曲，一边一针一线地替别人缝制衣裳。也记得你发火时用那把量衣服的尺，狠狠地敲八仙桌的角，骂着“小鬼啊！”，我也吓得不敢吱声了。那时我总是不理解，为什么你总是哄着妹妹，而不重视我。当然现在都明白了，你是大户人家出身，知书达理，有规矩。你教我吃饭时应该如何拿碗拿筷子，如何夹菜喝汤不剩饭粒，客人在时，什么时候轮到我可动筷子了。亲爱的祖母，你可知道，这些规矩虽小，却影响了我一辈子。
　　
　　假如回到过去，祖母，我要对你说声“对不起”。文革乱世，你因鼻子边生了个疔疮就得了败血症，记得我跟着舅舅到城里的医院去看你，你没和我讲话，那天我们就睡在了病房的地板上。三天你就离世了，要不是文革，你不会走得那么早。然而，我却在为你送葬那天不感到悲痛，因为我只想着再也没人管我骂我了。相反才三岁的妹妹却拉着大人的手，看着你睡的那口棺材被男人们扛着埋在河边早已挖好的坑里时，哭喊着：“为什么你们不埋下去，要把我好婆埋下去？”，在场所有的人都哭了，你却始终听不见。以后姑妈总是提起这事，总是把我和妹妹相比，是啊，我比妹妹大五岁，还不如妹妹懂事，我的错误没有任何理由。为此，这愧欠让我这一辈子无法弥补。亲爱的祖母，假如让我回到过去，我要对你说一万个“对不起！”，请你原谅你的孙女，现在她早已不是那样不懂事了。你走后，父母相继进了五七干校，外婆要干农活，烧饭，还要同时照顾五个小孩，我的头发像个野小孩，从此凌乱…….
　　
　　假如回到过去，我想到东边的田里帮外婆干活。冬天，寒冷把麦田冻了，大人们就排着队用木疙瘩把冰冻的泥块敲碎，覆盖在刚出土的麦苗上防冻。等麦苗长大了，田里绿油油的一片，放学回来，钻进麦田，偷吃嫩蚕豆，要声明那肯定不是我一个人所为喔！要是祖母还在，我是绝不会干这事的。麦熟了收割了，小孩帮着捡麦穗，麦杆总是刺痛赤祼的脚，即便是穿着塑料凉鞋，麦杆也会拐着弯刺到脚丫处，让你痛得哇哇直叫。夏天，田里种了双季稻，清晨蛙鸣声起，大人们趁着天还不热就下水田，妇女们手指戴上竹编的指头套开始“耧草”。响午炎阳当头，水稻田里水气往上升，碧绿的田里一层白雾，在太阳的直射下，像天上星星下来了。漆黑的夜晚，萤火虫在田里一闪一闪，孩子们习惯了拿个透明的小药瓶，把捉得的萤火虫往里装，回家后就放在蚊帐中，说是让它吃蚊子。
　　
　　假如回到过去，我还想帮外婆添柴火。做饭时，外婆总是在灶前灶后忙得不可开交，小时候很喜欢替外婆添柴火，特别是冬天，灶膛里窜着的火苗像少女起舞，美丽而温暖，我的小脸被火烤得红扑扑的，如一朵盛开的红玫瑰。
　　
　　假如回到过去，想做的事很多很多，即使用我全部的文字也无能一一列举。但假如人生真的有轮回，我还是最想轮回到我的童年，再去过一回冬天堆雪人、打雪仗，夏天粘蜻蜓、掏鸟窝、捉知了的日子，再嗅一嗅乡间春天的青滋味，听听秋天树上落叶的声响。还最想在有月亮的晚上对着天空依偎在祖母、外祖母的身边，数着那闪烁的星星，听她们讲那过去的事情…

[责任编辑：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