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的空间

【导读】我不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我理解狗，我也相信狗天黑前自己会回来。狗已是一只成年狗了，乡里乡亲，越走越亲，它是该出去走走了，村子里那些狗谁没来串过门呢，它早就该回访了，这也是一种礼节。　
　　
　　别人都说狗恋家，但这只狗算是怎么回事呢？
　　
　　具体是哪一天，我已经记不清了，但狗肯定还记得。那时，狗吃了我扔给它的一块肉骨头，正在我裤管上蹭呀蹭，在我脚背上舔呀舔，我知道，它是要感谢我，它是多么可爱，但我不可能因此改变主意了。当然，狗那时还是一只小狗，涉世未深，不可能看出我手中的铁链是用来干什么的，狗还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狗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它已经被锁了脖子拴在门口了。
　　
　　我这样做是有足够理由的，我是为它好。
　　
　　那时，我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我是在半路上发现狗一直跟在我屁股后头的，它像一个玩皮的孩子，不离不弃地跟着我这个主人，步伐间好生得意，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们四目相撞的时候，狗怔住了，我也怔住了；我站着不动，狗迈起的一只前脚半天也没落下地。我不能让它继续跟了！光天化日下，一个人，一只小狗，一前一后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路上，这算怎么一回事？朋友的请柬是给我一个人的，我却把一只狗也带了去，这又是什么意思呢，我的朋友和朋友的客人，不知要把我成什么人了？我手指直直地指，双脚使劲地跺，狗没动。我弯腰摸石子要打，狗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掉头回去了。我没想到的是，我那天天黑了才回家，我前脚刚跨进门槛，狗嗖地从我后头窜了进去。
　　
　　我吓了一跳，这家伙竟然也才回家！我隐隐生出一些担忧，这几个小时，狗都去了哪儿，都干了些什么，我一无所知。我是真心来养这只狗的，万一它闯祸了呢，万一它走丢了，或者被哪个坏人人拐走了呢……
　　
　　我不得不把狗用铁链锁了！
　　
　　起先，狗时不时汪两声，后来干脆不叫了，是狗明白了再叫也没用，还是彻底妥协于一根细细的铁链，或者，一开始我根本就没有拴住狗。我那时根本不可能去想这些，我把狗脖子上的铁圈圈由小号换成了大号，狗也由一只小狗长成了一只大狗。日子一天一天过着，上班，狗在门口送我，铁链叮当叮当响，下班，狗在门口迎我，铁链哗啦哗啦响。
　　
　　生活多么平静，多么美好！
　　
　　那天下午，我关着门在楼上玩电脑，等我下楼打开屋门的时候，光光的一根铁链，大半截静静地弯在地上，狗不见了。我刚刚还听到铁链叮当叮当的响和老少参差不齐的吠声，我知道村子里的狗又来串门了，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在家的那些日子，只有它们偶尔来陪伴一下狗。我根本没注意，狗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这只狗是一路跟着去的，还是后来一个人悄悄上路的，我也一无所知。可是我那时还没想到狗已经离家出走了，不然，我就可以把狗追回来了。我仔细察看了铁链，锈了，好几处接头磨损得差不多了，狗自己肯定没怎么用力就挣断了铁链！我确定狗并非落到了盗狗者手中，它冒着回家挨骂甚至挨打的危险，也仅仅是为了玩玩的时候，我心踏实了。
　　
　　我不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我理解狗，我也相信狗天黑前自己会回来。狗已是一只成年狗了，乡里乡亲，越走越亲，它是该出去走走了，村子里那些狗谁没来串过门呢，它早就该回访了，这也是一种礼节。我记得，上次狗偷偷跟着我走出村子是秋天，四下空荡荡的，如今田野里满是油菜花黄，从村里一直黄到村外，狗再不出去走走，说不定连自己的村庄都不认识了。再说，这么大一只狗了，总该做一点自己的事，比如上山叼一只兔子，抓一只野鸡，要么咬咬耗子，管管闲事也是挺有意思的，如果运气好遇到一只油光水滑的异性狗，同它谈情说爱，那当然是天底下最美的美事……
　　
　　我想尽快将这些想法告诉狗，但我在村子里唤了好久，我又爬到村后的山坡上，连狗影子也没找着。当然，我身后倒是跟着一群狗，都是村子里跟这只狗一起玩过的狗兄狗弟，它们也来了，这里一蹿，那里一钻，焦急不安。我知道，我在找狗，它们找亲人。
　　
　　一直到黄昏，我也没找到狗。
　　十多天过去了，我还没找到狗。
　　狗，真的离家出走了，音讯全无。
　　
　　那些日子，我找遍了周边村，所有的岔道口我也都守过了，我甚至跟踪过一群又一群陌生的的狗，我想不管认识不认识，狗肯定比人了解狗，别看它们随随便便东游西逛，搞不好还真能帮我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我见到那些看上去好像很有希望的人，我就向他们描述狗身毛色，狗腿狗尾，甚至五官面相，但别人不是随便摇摇头，就是说没看到，也有几个当面表示了极大的同情与叹惋，一只大狗，几十斤肉呢！
　　
　　村子里的狗三三两两地来到我家门口，汪汪汪，没听到应答，很失望地回去了，慢慢地，再没有哪只狗来我家串门闲逛了。我突然明白，村子里所有的狗其实都知道这事，它们早串通好了，极力怂恿这只狗离开我。它们都看不惯我的自私，都瞧不起那根铁链，铁链充当了我的帮凶，所以它们出谋划策，同心协力解开了铁链。它们甚至知道，没出意外，这只狗应该到达哪村哪庄了，更说不定，它们早约好了某个时刻在某个山头相会，而十多天前它们跟在我后头帮忙找狗，只是做做样子，后来到我家门前溜一溜，汪汪汪喊了两句就走了，也是为了麻痹我，顺便看我的笑话。这一切，肯定是真的，但狗不会告诉我，我再低声下气求也没用，这是狗的秘密。
　　
　　我受打击不浅，同样受打击的还有门口拴狗的那根铁链。不拴狗了，除去继续生锈，铁链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些什么。
　　我时常想起这只离家出走的狗，时间久了，也就想淡了！
　　狗离家出走，前途怎么样，那都是狗自己的事，狗前前后后都想清楚了。再说，一只狗选择离开人，人也是没办法的事。一根铁链，又能拴得住什么呢？
　　从此，我不再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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