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周的空间

　　老何大名叫何振兴，不知道他老爸要他振兴什么。反正不是振兴国家之类的。因为在他四岁的时候，一九五六年，镇压反革命时，他父亲被人民政府关进了监狱，一直到死，也没回来。据可靠消息，他父亲是历史反革命，在东辽解放初期参加反革命暴乱，是杀害东辽县委书记是主谋之一。被判了死缓，后来病死在监狱。
　　在那个讲成分讲出身的年代，老何三十好几了连个媳妇也没混上。你想，谁家姑娘愿意嫁给反革命子女。更让人不能把姑娘嫁给他的是，他还有一个病病歪歪的老妈。
　　老何干农活不行，是个二百五庄稼人，但是其它的事他都能干。婚丧嫁娶红白喜事他样样精通，谁家死人，穿衣入殓，谁家娶媳妇，迎亲陪客，他都跑前跑后，礼数十分周到。村里人都喜欢找他帮忙，他也来者不拒，高高兴兴的为大家服务。
　　老何是大龄剩男，他的生理需求是如何解决的，村民们众说纷纭，比较可靠的说法是，他和他表二舅母关系不一般，他表舅做过胃切除，丧失了劳动能力，过日子需要有帮手。老何几乎天天晚上待在他家，他们家的什么活都干。于是风言风语也就出来了，说他在给他二舅“拉帮套”。许多人瞧不起他，给他起了外号叫“何老闻”，意思是他象公狗闻母狗那样只能闻闻，什么也得不到。
　　“老闻，去那儿闻了？
　　老闻，去闻你二舅母去了吧？”老何不急也不恼，回道：“闻你妈了个腿，哈哈。”笑着跑了。
　　老何是个怪才，既未学过简谱，更不知道什么是五线谱。但是一首歌只要听过两遍，他就能唱出来，就能用二胡拉出来，用唢呐吹出来。他的唢呐一吹，能让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听了象丢了魂似的。但老何知道自己的身份，决不敢招惹她们。村里成立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参加公社（乡）里会演，他学唱革命样板戏“打虎上山”博得满堂彩。县里准备调他，一听说他的家庭出身，只好作罢。要不也许也能成为“小品王”呢。
　　如果不是分田到户，老何也就在村里生活到老死了。分田那年，他老母亲撒手西去，他分了五亩地。因为不善耕作，实在不了养活自己。于是把地包了出去，包三年得两千元，一千五给了他二舅母，说：“这日子没法混了，我到城里去了，等挣了大钱再来帮你们。”
　　到了城里才知道，挣钱更不易。他到饭店洗过碗，扛过煤气罐，还捡过破烂。后来看人家蹬神牛（三轮）挣钱，就用手头唯一的二百元钱租了一辆神牛干上了。但是老何是没有蹬车的资格的，蹬车是要执照的。第一天就差点被城管抓住，东躲西藏的干了一天挣了八元钱。
　　晚上，老何躺在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破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想不出办法了。突然，他一拍脑门，想出了一招，哈哈一笑，便呼呼倒头睡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何从床底下翻出在村里戴的破狗皮帽，光板皮裤，破军大衣穿戴上，腰里系了一根麻绳，又用机油在手上脸上把自己弄得脏兮兮，油乎乎。来到大街上花七元钱买了一瓶救心丸揣在怀里。开始拉客了。
　　这一次他专找人多的地方扎，不一会，就上来一个客人去火车站，车蹬不多远就被一帮成管的堵住了，。为首的一个大汉来抢车子，老何抓住车把不松手，嘴里大喊：”城管打人了，城管打人了！”小城的人爱看热闹，一会就围了几百人围观。突然，老何口吐白沫，左手握拳，右手指着胸口，慢慢的倒了下去。那大汉一把扶住他，腾出一只手，掏出他怀里的救心丸往他嘴里送。小城人向来有同情心，他们心里早已愤愤不平：“快送医院，城管打人不应该。”
　　还有人喊：“还让不让穷人活了，城管太不像话了1。”此时的城管们面面相觑，只好匆匆离去了。他们一走，老何突然站起来，蹬上车飞驰而去。围观的人先是一愣，既而恍然大悟，哈哈笑着散去了。
　　后来，老何又演几出这样的苦戏，城管再也不抓他了，放任自流了。
　　老何的好日子真的来了，他一天能挣几十元，一月就是一千多。不久有人给他说了媒，一个寡妇领着一个十多岁的姑娘进了门。更让人高兴的是，媳妇是城市户口，可以办神牛的执照，他拿着媳妇户口办了执照，就名正言顺的上路了。老何有了固定的收入，媳妇打点零工，小日子过的有滋有味的。早把他二舅母忘了，扔到九天云霄外了
　　老何是个要面子的人，他想，自己虽然蹬的是神牛，也应该像模像样的。于是买来了钢筋，塑料膜，彩纸给神牛扣了个棚，挂上了彩带，并且不顾交管部门的禁令，偷偷的装上了电瓶和马达，神牛变成电动车了。又到复印社做了一个“神牛一号”的牌子挂在车把上，还安了一个带气囊的喇叭，用手一捏发出“咕嘎咕嘎”的怪声。
　　从此，小城里有了一辆独特三轮车，它神气漂亮，跑得飞快，因为谁也不知道在乘客车座下有电瓶呢。有车友问：“老何咋叫‘神牛一号’呀？”他答道；“克林顿座‘空军一号’，我不比他差，我就开‘神牛一号’，气死这个犊子，哈哈。”带着“咕嘎咕嘎”的喇叭声，伴着“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的歌声老何飞驰而去……
　　老何可以说真正的脱贫了，姑娘上了技校，攒钱在城边买了两间房子。不愁吃不愁用他自己的话说：“我也小康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城兴起了跳舞热潮。广场上，公园里一到晚上音乐震天，不分男女只要你想跳就能找到舞伴，尽情的跳。老何心里也痒痒，不用人邀请找了个舞伴就跳上了。他是无师自通，两曲下了来，舞步就十分娴熟了。
　　慢慢的老何在舞场里有了知名度，他上穿大红金线秀花唐装，下边配的是白裤白皮鞋，头梳得油光锃亮，邀请舞伴时很绅士的弯腰行礼，风度翩翩，再加上轻盈优雅的舞步，很快就成了舞场里的红人。谁能想到眼前这位绅士竟是一个三轮车夫呢。
　　一天，舞场来了一位漂亮的女人，虽然是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老何与她一拍即合就在舞场了转开了，慢三、快四他们跳了一曲又一曲，后来全场都停了下了，只剩他们一对在跳，那旋风般舞步，引来阵阵的掌声和喝彩声。
　　这样一跳就是几个月过去了，老何不时的买些小礼品送给她，她也来者不拒一一笑纳了。慢慢老何以为她爱上自己了。一天老何早早的收了车，喝了一点小酒，用那三年级的文化，歪歪扭扭的写了一封情书，高高兴兴的去了舞场。散场时塞到了她的手里。
　　天知道老何在信里写了什么，那个舞伴再也没有在舞场上出现过。
　　老何就在城里一个一个舞场找，有一天在体育广场上找到了。散场后，老何跟着她，喊她停下，那女人就是不停，反而跑了起来。老何一直跟到一个小区门口，正好碰见人家丈夫来接，把老何打了一顿。
　　从这一天起老何变了，成天喝的醉熏熏的，也不好好拉活了，回到家对媳妇不是打就是骂，骂媳妇没文化，没品位，没形象。几个月后，媳妇实在忍受不了他的折磨，去大连找打工的女儿了。
　　于是，老何天天泡在了小酒馆，一小碟花生米，一瓶老白干一泡就是一天。坐吃山空，没有钱了，他把房子卖了接着喝。几年后，房子也喝进去了。白天拉一个客人得两元钱，就往小卖店柜上一拍，老板给他二两酒，一口干了，在大街上疯喊疯叫，谁还敢坐他的车。更让人烦的是，他竟面对医院门口撒尿，大夫骂他：“不要脸。”他回答：“要脸你骗我，要脸你抛弃了我……”大夫无语，不再管他了。晚上，他就以“神牛一号”为家，睡在车里。
　　“神牛一号”再也没有往日的风采了，老何真的变成了刚来城里时骗城管那个邋遢样了。甚至更落魄。冬天来了，“神牛一号”四处漏风，好心人给了他一个被，有时还给他盛一碗饭。就这样老何勉勉强强的活着。
　　冬天的一个清晨，人们发现他躺在马路边上，脑袋被撞了个大洞。有人说，老何是被车撞的，有人说，他是自杀的。警察从他的身份证地址上找到了村里。村里派了几个人把他火化了，送回村，埋在了他母亲的坟旁。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寒风中，坟地里来了两个人，一个年轻人扶着一个老态龙钟的女人。老女人他的坟前哭了一场，烧了纸，又让那个年轻人磕了几个响头，悄悄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