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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斌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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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清晨更早的声音

(11-05-07 07:16)

【导读】鸟飞走后,天就大亮了。田野里陆续出现了一些男人和女人。有狗的叫声,有鸡鸭的叫声,有牛羊的叫声,有孩子的叫声。

  比清晨更早的声音是一只鸟叫。
  当时,月亮被屋后的一树桃叶遮了个严实。月影斑斑驳驳地打在窗户上,溜进窗格子,在我的床上和脸上印出些模模糊糊的暗影。
  那只鸟,就站在桃树浓密的叶子里,孤独地叫着。整个村庄都在蒙头大睡,只有我醒着,被一只鸟的叫声唤醒。
  我直起身子,将两道迷糊的眼光从窗格子挤出,在桃树叶里乱捣。鸟被我捣弄得有些急躁,不停地从一个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鸟声就把整棵树给罩住了。最后,鸟停在了离窗户最近的一个枝头上。那是一只很大的鸟,浑身灰白,喙很长很尖,我叫不出名字。鸟似乎发现了躲在窗户后面的我,鸟叫声对着我扑面而来。刚开始的时候,鸟声温润莹秀、从容平和,叫一声,要停一会儿,像是在等待我的回应。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听懂鸟在说什么,否则,我是不会面对一只鸟叫而悄无声息的。后来,鸟叫得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凄楚,那短而尖的声音,听得人揪心。它就像在向我讲述一件很急切的事情,或者一个很惊险的故事,要不就是村庄要发生什么灾难,央我这个惟一醒着的人唤醒大家,赶紧逃命;或许它就是一只落了单的鸟,误认为我就是它的同类,向我诉说这些日子它惊险而沧桑的经历。它就这样不停地急促地叫着,到后来,它的声音甚至有些嘶哑了,但我仍旧无法听懂那些鸟语。
  鸟究竟在向我述说些什么呢?
  我试图从鸟的其它特质来获取点什么。可是,鸟只是不停地叫,没有飞翔,没有汲食,甚至连眼神也没让我看见。我一无所获。
  在村庄,要真正认识一只鸟,大约需要半年的光景。
  我曾经长久地观察过一只乌鸦。我见到它的时候,它正在一蔸蒿草丛里扑腾。那是一个毛茸茸的家伙,甚至还能看见肉红色的嫩皮肤。它当时还不会飞翔,我不知道它就是乌鸦,我以为它是村庄里谁家刚孵出没多久走丢的小鸡。我问遍了村庄里的人,他们都否认自家丢了小鸡仔。当时,我们家的老花母鸡正在享受做母亲的快乐,整天带着一群小鸡在庄稼地里、小树林里叽叽喳喳;要不就是雄赳赳气昂昂地指挥着那群小鸡抢夺一只狗的晚餐。在村庄里,狗的地位是很尴尬的,它们是一群必不可少的遗弃者。老花母鸡带领小鸡闯进狗窝的时候,从来都是蛮横的。因为它知道,狗一旦动它的小鸡,便会有棍棒落在狗的身上。狗也深知自己的处境,所以,面对一群小鸡,它只是远远地看着它们。狗看小鸡分食它口粮的时候漫不经心,好像小鸡正做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它的表情甚至是漠然的。我不知道狗在想什么,也没有心思去揣测,我要做的,是怎样把那只小鸡放进鸡群里,而不让老花母鸡发觉。
  老花母鸡每天都会带着小鸡战胜几次狗。这种胜利冲昏了它的头脑,所以,当我把捡来的那只小鸡放进鸡群的时候,它浑然不知。而小鸡们还没有足够的判断力,也无法知晓自己多了一个兄弟。
  刚开始的时候,那只小鸡不怎么合群,老是远远地落在后面。实在落得太远,我会将它空运回鸡群。两三天的时日,那只小鸡的毛开始转黑。母亲曾经指着它说,将来肯定是一只纯黑的母鸡。对此,我也深信不疑。我没有告诉母亲,那只小鸡是我捡来的。
  此后的一些日子里,我发现,那只小鸡是鸡群里最勇敢的。老花母鸡带领它们下一个田坎的时候,其它的小鸡要么滑下去,要么绕道而行,也有从上面飞下去的,但飞的时候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往往还没有落地就发出了类似摔伤的叫声。只有那只小鸡,没有丝毫犹豫就勇敢地飞了下去。它在空中滑翔的姿势很美,它甚至试着做了一个空中转体动作,最后,它轻盈地稳稳地落在了地上。也就在那一次,那只小鸡发现了自己飞翔的天赋。打那以后,我便经常看见它平白无故地飞上一根高高的树枝,待下面的那群小鸡叽叽喳喳一番后,再返回地面。
  一次,我在菜园子里撒尿,突然响起一声乌鸦的叫声。叫声就在我的身后,很近很近。我顿时一个激灵,当下肌肉一缩,就把半泡尿给围堵在家里了。村庄里的人管乌鸦叫老鸹(方言读wà)子。老鸹子是一种不吉祥的鸟。庄里人之所以这样认为,除了它一身乌黑之外,大约还与它的叫声有关。乌鸦的叫声又粗又糙,甚至有些沙哑。加上它喜欢偷吃包谷,村里人总归不大喜欢它。
  我扭头一看,身后除了那只纯黑的小鸡外,什么也没有。小鸡正歪着脑袋看我,滴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得意的神情,好像它抓到了我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似的。我对小鸡微笑了一下,回过头继续处理那半泡尿,又是“呱”的一声,刚抬头的尿又被吓拉了回去。
  是那只小鸡在叫。鸡能叫出乌鸦的声音来,是那个时候我碰到的最新奇的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是属于我和小鸡的秘密。
  傍晚的时候,这个秘密就被母亲发现了。母亲说,那是她三十多年来碰到的最稀奇的事。随之这件事传遍了整个村庄。人们极尽所能地玄想、揣测,他们甚至断定,我们家就要遭遇一场很大的灾难。只有我,游离在整个事件之外,也只有我了解事情的真相。
  有一天,我们正散落在院子里吃饭,母亲坐在阶沿边,我蹲在一根木头上,姐姐站在麦李树下,妹妹正在给狗扔一块骨头。突然,那只纯黑的半大的鸡从鸡群中拔地而起。当时空中有一阵风刮过,还有一群乌鸦躲在风后面,由南到北掠过村庄。鸡就顺着那阵风不断地升高,升高,直到加入进那群乌鸦当中。
  “那是一只老鸹子。”母亲说完,到灶膛里添饭去了。那只半大的鸡,又从鸦群中出来,在我家屋顶上空盘旋了几圈,才追随鸦群而去。
  乌鸦并没有飞走,它还经常回家。它歇在屋前的椿树上,对着房子就是几声叫唤。待我从屋里走出来,它一搓身就落到了院子里。它会像先前一样,到麦李树下汲食。树下,全是给鸡撒的苞谷米子;偶尔它也想重温当初和小鸡们一起生活的情景,可是,等它一靠近鸡群,小鸡们就吓得四下逃散了。它也会趁狗不注意,去偷吃狗食。狗耷拉着眼皮,趴在地上想自己的事情,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渐渐地,我能在一群鸟中,辨别出那只乌鸦。我能凭飞翔的姿态,鸣叫时捣鼓空气的频率,呼吸,甚至是神态来判断它的存在。
  乌鸦飞走后十来天的样子,我就上学了。
  那群乌鸦常年驻扎在村东边的一座高山上。那是我上学必经的一座山。每当上学放学路过那座山的时候,那只乌鸦总在山顶上盘旋,我也会学着它的样子张开双臂,一路飞翔。时间长了,经过那座山,只要我大喊几下,那只乌鸦就会飞出来叫上几声,算是回应。
  不时,有乌鸦飞走。它们飞离村庄。刚开始也许仅仅为了觅食,可是后来,它们就再也没回来了。这似乎是一次有预谋的集体出逃。它们是分批次慢慢逃离村庄的。它们之所以这样做,大约是不想让村庄一下子陷入恐慌。但我却能始终看见那只我曾经喂养过的乌鸦。到后来,它成了一只孤独的鸟。整个山头就只剩下它了。
  乌鸦在村庄里的消失经历了几个阶段。开始几年,是村庄里的人听不见乌鸦的叫声了,再过几年是村庄里没人谈论起乌鸦了。此后的好多年,村庄里确实再也看不见乌鸦。一只鸟从村庄消失,就像村里老了一个人,人们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因为他们知道,人总是要走的,就像总有人出生一样。可是一种鸟群从村庄里消失,人们还是没有放在心上,多少有些不可思议。我时常想,倘若村庄里某一类人群,或者老人,或者小孩,或者男人,或者女人,慢慢地在村庄不见了,村民们是不是还照样慢条斯理地在傍晚的院子里,一边扯蛋,一边安详地晒太阳。
  十多年后的一个深秋,我在北京见过一群鸟。它们通体乌黑,在高高的树梢飞翔,呱呱的叫声甚响。那一刻,我热泪盈眶。我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一只曾经生活在一个叫永兴坪的村庄里的乌鸦。但我知道,它们只是消失在了村庄之外。村庄之外,有另外一种时间。
  那只灰白色大鸟最终还是飞走了,带着长长的凄厉的叫声,满腹心事地从我家竹林上方掠过,歪歪斜斜地消失在了村庄的尽头。
  鸟飞走后,天就大亮了。田野里陆续出现了一些男人和女人。有狗的叫声,有鸡鸭的叫声,有牛羊的叫声,有孩子的叫声。
  中午,我攀爬到屋后那棵桃树上,停留在那只鸟停留过的那个枝头,然后从枝头跳下。我以为,有了站在高高枝头的经历,有了在高空飞翔的感觉,我就能听懂鸟说的事情。事实上,它只是一只鸟,我只是一个在村庄里闲逛的人,我们永远不在同一语系。我想,我是无法弄懂那只鸟的。
  此后的好多年,具体是多少年,我记不清了,我也离开了村庄,像一只鸟一样离开了村庄。我也像鸟一样面对另外一些生命说了很多动听的话语,可是没有人能听懂。不知道那只鸟最终有没有找到一个能听懂它话语的生命,但听过它孤独话语的人,却从此默然无声。
  我没有鸟的孤独,我的孤独不在村庄中,而在时间里。

一共有 3 条评论
张斌川 05-09 09:34 Says:
谢谢捧场!
游客 05-08 09:25 Says:
精彩
杨芳 05-07 22:03 Says:
拜读!文采斐然,大家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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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斌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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