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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又添了座新坟

(11-05-14 12:23)

  父亲在屋后头坪里割草的时候,一大群老鸹子突然出现在离他不远的一片松林里。鸹群叫声尖涩凄凉。父亲吃了一惊,心里顿时空闹闹的。
  老鸹子行为复杂,性格凶悍。在乡间,老鸹子叫一直被认为是一种不祥的预兆。二十多年前,村庄里就看不见老鸹子了。今天的突然出现,让父亲心悸不已。
  父亲直起身子,看了一眼山下的村庄。村庄笼罩在晨雾里,飘忽柔曼。有两只小狗在阳光下追逐;胜幺伯伯正赶着老黄牛,沿着光滑的山脊从天边回来。当时,太阳已经爬上了宋家垭垭口,九点多的样子,陆续便有人家飘起了炊烟。炊烟袅袅升起,化在了空中。是做早饭的时候了。
  老鸹子依旧凄怆地叫着,聒噪而粗沉。阳光打在它们身上,被纷乱的羽毛扇成一缕一缕的,散乱地挂在树枝上。
  父亲还没有割满一回草,但它决定不再割了。他想回家看看母亲有没有做好早饭。走到屋栅头的时候,母亲正在菜园子里割韭菜,见父亲空手回来,有点惊异。还没等母亲开口,父亲便说:“屋后头坪里有一大群老鸹子飞上飞下,叫得人心慌。”母亲听了便有些忧郁。
  母亲仍旧记得很多年前的那件事。有一天黄昏,一大群老鸹子聚集在我家对门山顶。平时这个时候,老鸹子早就归巢了。但是那天老鸹子盘旋在山顶迟迟不肯离去。母亲出去砍柴的时候,还对我说,谁家又有什么不好的事了,老鸹子叫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我望着那一群在暝色中焦躁不安的老鸹子遥想一些遥远的事情。我坚信,它们是一群灵性的鸟。只有它们才是能够真正走进村庄内部的生灵,它们肯定比我更了解村庄。就在我发愣的当儿,鸹群突然惊飞,与此同时母亲的叫声惊起。我跑过去一看,母亲手中砍柴的刀尖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小腿上,鲜血如注。等我回过神来,对门山顶上早已悄无声息了。
  或许,就是因为老鸹子总是和不吉之事相连,人们普遍对它们没有什么好感。这也是为什么二十多年前老鸹子从村庄消失,人们毫不在意的原因。
  “是不是油榨垭的婆婆……”母亲没有把话说完。父亲明白母亲的意思。他没有回答母亲,只是将目光越过屋顶,向油榨垭方向望了望。
  “吃过早饭去看看婆婆。八十多岁的人了,没有多少时间了。”母亲说完,便回屋做饭去了。父亲见灶堂前没有了柴,就到长槽种党参的田边捡柴禾去了。柴还没有捆好,君文四岁的女儿红花从麦田垭过来了。红花边走边扯起嗓子喊:“三婆婆!”母亲急忙走出屋子,没等母亲应答,红花又喊开了,“三婆婆!”
  “红花啊,有事吗?”
  红花说:“妈要我问您儿有没有红花油,我爸摔了一跤。”
  “摔得重不重?在哪里摔的?”
  “从凳子上摔下来的,头上磕了大包,妈说擦点红花油就好了。”
  母亲找了红花油,红花拿起就跑。母亲留她吃饭,她头也没回,说了声“多谢了,二回来吃”就消失在了麦田垭。
  吃过早饭,父亲和母亲便到油榨垭幺爸爸家,婆婆正在踏坝上晒太阳,见到父亲母亲,婆婆很高兴,忙问吃饭没有。
  母亲见婆婆没有什么事,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她搬了把椅子坐在婆婆身边,陪婆婆说话。幺婶娘刚吃完饭,也坐到踏坝上,婆媳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幺爸爸不在家,父亲便折回到屋后头坪里去把那半回草背回去。
  幺婶娘最先听到了君文家的哭声。当时,她正起身给婆婆和母亲倒茶。随后,母亲和婆婆也听到了哭声。刚开始,她们还以为是小孩子不听话,挨了打。仔细一听,才发现,先有君文妻子的哭声,再有君文母亲的哭声,最后才是孩子的哭声。
  母亲和幺婶娘叫了声不好,便朝君文家里赶。
  赶到君文家的时候,君文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两眼无光。
  海如(君文的爹)大叔说,早晨君文去挑水,走到半路上想起堂屋口的电灯不亮,估摸着是灯泡坏了,便折回去换灯泡。君文是站在凳子上换的,凳子也不高,一米左右,就我们平时家用的那种。君文换灯泡的时候,许是没有站稳,或者别的原因,从凳子上摔了下来。当时也没有什么事情,君文拍拍屁股上的灰,起身便又挑水去了。挑完水,还给牛割了一回草;又把屋栅头凉着的干柴也背了回来;他还翻了一块地,妻子老早以前就让他翻,好种点药材,他一直没忙过来;他甚至还到竹园里砍了竹子,把家里的背篓、篓子、满蔷坏了的系修好。
  妻子叫她吃饭的时候,他正在给狗搭窝。狗窝搭好了,他还把砍刀、镰刀磨了一遍。那一天,他似乎要把他一生的事情都做完。
  妻子催了他好几次,他才慢慢吞吞地进屋吃饭,吃完饭,他说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妻子也没在意,以为他真的只是累了。妻子进房间拿萝卜籽的时候,发现君文和衣躺在床上,妻子还想责备君文,鞋子不脱就倒在床上了。等她给君文脱了鞋后才发现,君文已气若游丝,身子也有些僵直了。
  陆续便有人赶来,打电话的打电话,找车的找车的。当天下午,一辆拖拉机把君文拉到了鹤峰县城医院。医生只翻看了一下君文的眼睛,便叫他们转到恩施州医院去。医生说,脑子里有淤血,得赶紧。拖拉机一路突突飞奔,然而还没有赶到医院,君文便咽了气。
  君文死的时候刚好三十六岁,生日都没有过。三十六岁,这是人生的一道坎。正如西方人忌讳数字“13”一样,在我们村庄“36”也是一个很不吉利的数字。我可以列举很多在三十六岁那年因飞来横祸去世的人,当然,这又更加重了人们对三十六岁的恐惧。三十六,无福有祸,口舌是非,血灾损伤,多有不测。
  三十六岁那年,你会发现,整个人都没了劲。好像是前几年用劲过猛,把这一年的劲都用完了。那一年,人们都小心翼翼地过。因为,你极可能毫无征兆地被一个你平时不以为意的小土坑困住;你还可能被一截土路、半段木桩、甚至是一丛野草缠住脚步,在那里耗掉你剩下的所有岁月。
  在村庄,我们会大肆操办三十六岁的生日。一者,过了三十六岁,人才真正长顺;再者,可以冲喜,企图通过办喜事来驱除魔杖,祈求平安。
  君文没有跨过这道坎。他的人生停留在了三十六岁,停留在了这个人人都很畏惧的年龄里。以后,如果有人谈起君文,除了扼腕叹息之外,我相信,还会有挥之不去的惊恐与疑惧。
  村庄就这样少了一个人。它会因此少掉好多东西。在过去的三十六年里,君文在这个村庄留下的一切生命痕迹,都会因为他的消失而消失。他没有经得住时间地消磨,在三十六岁的时候,他用完了他一生的光阴。此后,再也不会有了。
  此刻,他的妻子、孩子,还有母亲趴在棺木旁边,哭得像个泪人。
  他的母亲说,孩子你起来吧,你女儿在喊你呢。
  躺在棺木里的的确是君文,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伙伴。尽管他比我大几岁,但我们一起放过牛,摘过野果,在他家屋后的大岭堡做过游戏,赛过跑。他性情温和,逢人都笑。
  父亲在电话里告诉我君文去世的消息的时候,江南的雾还没有散去,它定是眷恋着大地上的事情,不然它早就散了。
  有时候,只要一个名字,就能把村庄的记忆擦亮,随之而来的是沉甸甸的往事以及一株草,一条河,一颗星,几片叶子。
  父亲说,老鸹子自从那天出现过后,就又消失了,就像从不曾来过一样,说没就没了,一身鬼气。
  很多年后,我在江南的一座古镇上,为君文写了些文字。我希望这些文字能够抵达君文的墓旁,为他长成一株墓草,好让他在春暖花开的时节,听到鸟语和花香;好让那帮花儿草儿蝶儿都在他的世界里低吟浅唱。
  君文,的的确确在这个村庄里生活过,现在,他说没有就没有了……
  2010.6.14苏州

一共有 5 条评论
许明亮 07-03 22:12 Says:
拜读了!
张斌川 05-18 11:32 Says:
谢谢各位的捧场和指点!
残阳 05-14 15:36 Says:
有时候,只要一个名字,就能把村庄的记忆擦亮,随之而来的是沉甸甸的往事以及一株草,一条河,一颗星,几片叶子。
逝者如斯 05-14 13:50 Says:
人生真的无常,因此要好好珍惜我们的第一天!乡土气息很浓的佳作!
游客 05-14 10:56 Says:
那座新坟似乎垒在心头,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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