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兆仁的空间

世上，普天之下的苍生都对故乡有一种执着的眷恋。远离故土的游子，移民海外的华侨，寻找工作的北漂南漂，就连餐风露宿的流浪汉，无不思念自己的故土家乡。“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这些诗句，道尽乡愁的精髓，千百年来，这深切思念家乡的忧伤的心情，影响了多少人打动了多少人，一代又一代，一朝又一朝，太平洋也盛不下。

离开淯溪，迁至宜昌，才逾五年，可身在异乡，总是情系桑梓，朝思梦想故里的那些街，那些巷子，那些人，那些事，那些......

淯溪古镇有四条街，石板街，张家街，咸宁街，复兴街，还有严嘎巷余嘎巷聂嘎巷扦担巷等八条巷。主街石板街，一手托起古渡，一手托起古寺，伸开的双臂，竟成了奔驰若干个朝代的街道。长长的街道，弧形在河岸上。一年一年的河水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坚守故土的长街，添唐装，换宋服，去长袍，剪辫子。即令西装革履，也掩不了仙风道骨。石板街横断南北，日出一街朝霞，日落一街晚霞。一年四季，如一支怒放的奇葩。白天，石板街如游春的一位公子哥儿，相貌堂堂，器宇轩昂，衣着华丽，出手大方；夜晚，似一个窈窕淑女，以四野为花园，焚香拜月，一怀心事，遥寄星空。石板街经商，雅兴不浅。左耳倾听桨声号子，右耳聆听牧笛樵歌。经年累月地敞开胸怀，让南腔北调欢快地流淌。石板街冷也忙，热也忙。河面冰冻三尺走车，一街的叫卖比北风还狂。石板街命大福大，鬼子炸了八年，烧了八年，也没有毁掉。

        凡是到过淯溪的人都记住了这几句话：上街的屋住不得，中街的盐吃不得，下街的路踹不得，背街的张打不得。屋本来就是用来住的，难到是危屋不能住人？盐吃不得，假盐？路踹不得，有刺呀？难到姓张的很恶？打不得。如果是这样，谁还敢到淯溪去？淯溪怎么又会繁华成小汉口？其实这几句话的含义是说：上街姓吴的多，中街姓严的多，下街姓卢的多，背街姓张的多。而且，张打不得是指打张打六的，这是淯溪的一个方言，嘲笑他人大惊小怪。

从东门进淯溪，那里原有一座塔，后来倒掉了，以后再也没有重修。塔的南面有座庙，叫茶庵庙。坐北朝南。清晨，茶庵庙的钟声敲落一街霞光，不仅喜得马头墙上的鸟直叫，就连两边灰黑的门面也熠熠生辉。茶馆，饭馆，粮行，盐铺、丝绸铺，杂货铺、铜匠铺、银匠铺……都把标有数字的门板一块块依序下掉，让店铺敞亮招客。染坊的空场上晾起一杆杆的印花布，兰花花的煞是好看。丝庄门前的丝也晾得早，五颜六色，如孔雀开屏。锅场铸锅的铁花飞溅，槽坊里热气腾腾，织布机的声音、磨面的箩柜声、满街的叫卖声、各个埠头上的捣衣声，下河的鸭子声，福音堂、明德堂、西华堂、万寿宫、关帝庙、梓帝宫的念经念佛声，三座戏台上的咿咿呀呀，组成一支温馨而甜蜜的交响曲。只有河街口的柴行与大街后的猪行的老先生还含着烟杆、老着杆子秤踱在路上。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迷着眼睛，我又兴奋地奔跑在春节的石板街上看玩灯。朱嘎湾的杀故事，靳嘎大桥的狮狮，曹嘎洲上的龙灯，林嘎湖的采莲船，镇上的高跷、老背少，大肚子罗汉，好多好多的灯呀，叫你眼花缭乱，看得半夜三更都不愿回家。快看，唐僧取经来了，两个孙悟空，两个金箍棒，啊，是彭友平、夏贤生装的；呵呵，王东南扮的唐僧，曹孙明的沙和尚，曹孙柱的猪八戒，周莫淼的如来佛，曹孙成的牛魔王；嘿，铁扇公主拿着好大一把芭蕉扇，哟，艾国清演的，几个妖精，吴孙玉、曹孙玉、慎承英等扮的。这些活泼可爱的少男少女，惟妙惟肖的演的真好！

我在遐思中信步，观看两边高挂的走马灯，任由孩子们打着沙纸灯笼在我身边嘻戏，敬让刘华廷率领大刀队威风凛凛地穿过石板街，奔向当阳县城。走到河街口，脑海里顿时浮出一幕情景：一天，打入敌人内部的共产党人朱莘安，以查看防空洞为名，将日伪头目xxx诱至曹老七屋后。突然，一颗子弹从对岸草丛中射出，击毙这个日伪头目。等鬼子闻讯赶来追过河，新四军的狙击手早已从曹嘎洲跑过牟嘎湾，回到观音寺。鬼子恼羞成怒，将朱莘安抓起来，严刑拷打，放狼狗撕咬朱莘安，朱莘安遍体鳞伤，血肉模糊，却始终没出卖同志，没出卖组织。

走出硝烟弥漫的日子，看见上学的孩子们挤在包子蒸笼边、烧饼炉旁、发糕灶旁、栀子花锅边、大粑粑锅边、油条锅边、奤子粑粑铺前、锅盖雅子店前、呵欠粑粑铺前、丁丁糕担边、热溜粑担边......叽叽喳喳地叫过不停。买到手的一边吃一边嘻嘻哈哈地相互追逐。装着语文算数两本书的小小书包斜挎着，跑起来直拍屁股，唯有扑鼻的香气香味久久的留在石板街上。清晨，嘹亮的军号声在西华堂吹响，不到中午，东边来的骡马帮，西边上岸的船工及放排汉就让石板街淌汗了。只有夜深了，梆、梆的打更声才让石板街慢慢静下来。   

古镇淯溪的石板街不是用一颗颗鹅卵石铺的，这里不产石料，却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块块青石条，长长的，厚厚的，不是横铺的，都是直铺的。它们宛如故乡的祖父祖母，不仅承担起生活的重担，还任子孙在自己的身上撒欢、蹦跳、打闹、哭笑。在沧桑中，虽然这里那里缺一块，却从来没有压弯过。街道两边青砖墙的山尖上早已剥落，黑色的瓦楞上也长满厚厚的青苔，院墙上的草在风中左右摆动，石板街反而越来越锃亮。

我曾“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曾有“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的打探，曾发过人到残年想老家，客居岁岁恨天涯的感慨，曾有过春风拂去三千里，石板街头饮早茶的意愿，曾感叹客衣不奈三秋雨，又落他乡万粒沙，曾怀念元宵故里熏熏醉，麦熟还筛春客茶的景象，曾甜蜜的回首那年春色好，泰山园里看桃花。愿三山五岳任君登，我去故乡看日出。

啊！古镇淯溪的石板街，我深深的乡愁，是那永恒的乡愁！

修改于：2021-12-15  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