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不乖的空间

　　时间是一根线，围绕着岁月一圈又一圈。记忆和树桩的年轮一样，固执到缠绵。点点滴滴流逝的美好，错综复杂的盘旋于脑海间。那些美好，不敢记起，却也不敢忘记。于是被我矫情地定格在所谓的心底，刻意盖上隐藏的痕迹。从来都不是勇敢的人，从来不会写关于美好的只言片语。只是安然的接受，然后再遗忘。
　　
　　突然在某一天，夜色与月光缠绵，屋子里倒影着我孤单的身影，定格的岁月如倾泻的月光一样，流水般在我手底静静摩挲，那些褪色的老旧默片，幻灯片一样的上演。
　　
　　part1你是谁？
　　
　　那年夏天，我三岁。蹒跚的跟在六岁的哥哥身后，在院子里疯跑。嘴里含糊不清地嚷嚷着只有自己才能够听懂的话语。太阳被蝉鸣聒噪得更加凶猛，连微风都与热气妥协。你的身影蓦然出现在门口，满身的风尘。
　　
　　我望向你，漆黑的脸颊上，有汗水如水晶般滴落。匆忙赶路的痕迹那么清晰，一个背包被你固执的固定在身后。怯懦的站在门口看着呆愣着的我。片刻的恐慌之后，我转头看向从你出现就一直站在我右前方的哥哥。他一脸的平静，坚定的样子，让我突然觉得安心。没有恐惧，哥哥轻声问你：“你找谁？”
　　
　　这句话，似乎比门外的太阳更加让人灼伤，我看到你痛苦的闭上眼睛，浑身无助地颤抖。背包无力的垂落地面，你试图走进一点打量我。哥哥上前一步，阻止了你前行的欲望。你笑了，满脸的苦涩。那个时候，我不懂，为什么一个人可以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是谁？”我怯怯地开口，把身子严严实实地藏在哥哥身后，眼神却飘向不远不近的你。
　　
　　“让我抱抱你？”你近乎乞求的语气，让我突然心软。可是，我不敢。哥哥起身，走向你，我紧跟其后。好像意识到什么一样，你无措的站在那里，哥哥用尽所有的力气往外推你，说：“我们不认识你，请你出去。”
　　
　　你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受伤的神情，就像每次看见妈妈坐在门外望着远方无助的神情一样。清晰。记忆被定格。那个时候，我不懂，这样一句话，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你出去了，我和哥哥关上房门，偶尔躲在门后倾听你是否已经离开，可是，你那么固执，一直都坐在门外，留给我一个大大的后脑勺，和被阳光淹没的背影。我的心，忐忑不安。我不懂，为什么我会感觉到心痛。
　　
　　傍晚，妈妈从地里回来，忘记了她当时的表情，错愕还是惊喜。那个时候，我不懂，她为何眼里会有泪滴。打开门，你和妈妈并肩站在夕阳里，我记得，那个场面，很美。
　　
　　“宝宝，他就是爸爸，叫爸爸。”妈妈试图和我讲道理。我努力摇摇头，这个词语太陌生，我还没有学会。
　　
　　part2你的手扎得我脸好疼
　　
　　五岁那年，你再次风尘仆仆回家。我记得你的微笑，明媚而生动。我扑倒在你怀里，学会了撒娇。穿你买回来的漂亮的小棉袄，我在小伙伴的眼底神气得就像骄傲的公主一样。你抱起我，用脸上的胡须狠狠的扎我，我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刺伤了一旁呆笑的妈妈，她的眼里再次有晶莹的痕迹。
　　
　　晚上，吃你亲手包的饺子。你夹住一个饺子，放在嘴边，轻轻吹气，然后用嘴碰触一下，感受温度是否适宜。再喂到我嘴边，安静的看我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完。我安静的坐在你身边，看你认真的样子，看你依旧黝黑的皮肤，在温暖的夜里散发出不一样的光彩。
　　
　　妈妈从来都觉得喂我吃饭是很折腾人的事情。那个时候，我不懂，为什么一件在妈妈看来很麻烦的事情，在你的眼里却那么郑重其事。
　　
　　“这次回来打算呆多久？”妈妈收拾好了家务，走到一手抱着哥哥，一手抱着我的你身边，坐下轻声问道。
　　
　　“大概十天左右吧。”你抬眼望向妈妈。嘴角不自然地牵扯。
　　
　　“哦。”妈妈的声音很轻，轻到我以为妈妈没有讲话。
　　
　　你轻叹一声，没了言语。哥哥拉着我的手，走向门外，我回头，看见你乌黑的头发上，好像有了点点斑白的痕迹。那个时候，我不懂，为什么人都要叹气？
　　
　　临别的那天，我第一次看着你离开。居然不哭不闹，像极了乖宝宝。你伸手抚摸我的脸，然后转身上车。我的眼泪开始泛滥，直到你的车子离开看不见，我才转头对妈妈说：“妈妈，脸好疼。”
　　
　　妈妈突然失控得抱着我，无声哭泣。那个时候，我不懂，你的手怎么跟刀一样，刮得人生疼生疼的。
　　
　　part3给你的第一封信
　　
　　七岁，终于会写一些简单的字了。再也不用每次都眼巴巴望着哥哥给你回信的骄傲背影了。我学会了把你为我写的那页信纸藏到枕头下面，在夜里妈妈和哥哥都睡觉以后，我拉开信纸，看你帅帅的字迹。然后就想为什么你那天走的时候要摸我的小脸呢？而你的手，为什么和刀子一样呢？
　　
　　那个时候，我不懂，什么叫做思念。昏黄的灯光，照着清新的月光，月光底下，有一个女孩的身影，被无限量放大。你的信，就被我藏在枕头底下，一年又一年。
　　
　　亲爱的爸爸：
　　
　　我想给你写信。可是，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老师昨天又表扬了我，因为我是第一个把课文完整背出来的人。哥哥不听话，妈妈老是打他。可是哥哥说，如果爸爸在，爸爸一定就不会打他的。我不相信，爸爸，你真的不会打我们吗？妈妈身体不好，却总是不肯休息。她总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偷偷的哭，可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亲爱的爸爸，你知道吗？妈妈总是会骗我们。她总是说，你过年就会回家。可是，过年你从来没有回来过。那年你买的衣服，我已经不能穿了，因为我已经长得有那个时候的哥哥那么高了。爸爸，妈妈不是好孩子，因为她说过说谎的孩子都不是好孩子的。所以，爸爸，我想做个好孩子。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同桌鹏鹏的爸爸给他买了个好漂亮的文具盒哦，我好喜欢。我告诉他，我爸爸回来也一定会给我买的。我相信爸爸，一定会给我买的，是吗？
　　
　　爸爸，我不知道要和你说什么呢。但是，我会好好努力读书，因为妈妈说，只有我考到第一名，爸爸就会回来了。所以，爸爸，我们拉钩钩哦，我考到第一名你就回来看我、哥哥，还有妈妈。好不好？
　　
　　嗯，就这样。哥哥给我改了很多错别字。我以后一定会认真学习，少写错别字的。爸爸，早点回来哦。
　　
　　---宝宝
　　
　　part4你宽阔结实的背脊
　　
　　那年十四岁，你第一次背起了不再年少无知的我。我趴在你的背上，让悲伤肆意泛滥，泪水早已经决堤。你宽阔结实的脊背是我最温暖的靠山。
　　
　　面临中考，身体本就虚弱的我，再次晕倒在教室里。慌乱的老师，慌乱的同学，我没有看到当时慌乱的场景。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医院安静的病房里。一望无际的苍白包裹着我，我的心底突然产生绝望的感觉。还剩最后一个月的冲刺时间了，可我却三番两次爱上了晕倒的快感。我努力，张开眼睛，寻找一丝光明，可我的世界却只是一片死寂的苍白。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的手被安静的握在你的手里。你说我睡着的时候太不老实，总是挥舞着想抓住什么，我不语。低头研究你的手掌，因为我忆起了五岁那年的记忆。你的手掌是密密交织的老茧，生硬而坚实。掉转开头，眼底是轻轻浅浅的怯懦。此时的我，已经懂得了什么叫生活。
　　
　　手背鼓起了很大的包，因为针头偏离了血管，药水渗透了皮肤，我不喊痛，只是愣愣看着惊慌的你。看着你手足无措的局促的样子，看着你，咬着牙齿，亲手把针头从我手背抽离。也看着你颤抖的双手，在空气中画了个虚无的安心的手势。
　　
　　外面是一片漆黑。原来，我已经打了两天的吊瓶，而我丝毫不知道，你就在我床边陪伴了我两天，从来没有离开过一刻。眼底是承载不了的酸涩。你弯下身子说：“来，让爸爸背你回家。”我听话的趴在你背上，让眼泪放肆流淌，这一刻，我知道，你爱我。
　　
　　part5你从来都是我的骄傲
　　
　　第一次，在亲人面前咆哮，大声反驳，用尽所有的力气争执。看着所有人错愕的目光，踩着所有人失望的表情，听着所有人气愤的责骂，我漠然转身离开。
　　
　　舅妈说：“就你爸爸最没用了，你看看你姨夫，多能干啊，所以你表弟才可以吃好穿好。”
　　
　　然后一群人大声附和。
　　
　　舅妈接着说：“你看看你爸爸让你妈妈等了多少年。他有几天在家里度过？你妈妈哪点都不比你姨差，可是，就是人同命不同啊。”说完，还摇头晃脑的叹气。
　　
　　愤怒，在我的血液里流串，我知道，我忍无可忍。
　　
　　“凭什么说他不能干？是啊，表弟是吃好喝好了，可是看看他像什么样子？哪次不抄我作业？哪次考试不是我给他递答案，如果没有我，他能毕业吗？”
　　
　　“是啊，妈妈是等待了很久，可是，妈妈喜欢，你们谁管得着？爸爸为什么在外面也只有我们最清楚，你们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对别人品头论足？你以为你自己很能干吗？守着一个破楼房就了不起了吗？”我把拳头握紧，冲出了外婆家门。
　　
　　外婆在背后呼喊着我，我不管不顾，冲进了寒冬腊月的冷天里。其实我的心，更冷。
　　
　　那年，我十五岁。
　　
　　其实，我知道，你的心底比谁都苦。从五岁那年投资失败以后，我们家一直都很穷。所以，你一直努力多赚钱，不想让我们被人家看不起。可是，我们都忘记了，这个世界还有一个叫做机遇的玩意。你只是一个最底层的建筑工人，就算你已经从爷爷那里掌握了全部的建筑工程资料，就算你的级别远远超过了建筑工程师，可是，命运注定让你只能做一个建筑工人。
　　
　　可是，爸爸，我并不觉得可耻啊。你用双手养活了我，养活了我们一家人。就算在最困难的时期，我们一家人都依然不离不弃。我知道爸爸的才干，我知道爸爸远远超过了身为工程师的爷爷，我知道爸爸爱我，爱妈妈，爱哥哥，爱我们的家。所以，爸爸，你在我眼底，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part6我们再也不分离
　　
　　2007年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得人眼睛酸涩滴下泪来。或许，这一年，我们注定在劫难逃。亦或许，这一年，注定在我们的宿命中充当着轮回的角色。这一年，我失去了亲爱的哥哥，你失去了最宝贵的儿子。
　　
　　这一年，悲伤被呼啸的风，刮得泪流成河。
　　
　　你和妈妈匆匆从家乡赶来，把所有的记忆都抛弃在身后。你们的眼底，是岁月弄人的痕迹，是苍天无眼的痛苦，是我永远都不能理解的哀伤。
　　
　　我的心很痛很痛。我看着你一夜之间苍白的头发，看着妈妈咬紧嘴唇努力抑制的哭声，看精神恍惚的你照顾着精神恍惚的妈妈。我的心，被一丝丝牵扯，然后再一点点破碎。
　　
　　我努力牵扯嘴角的肌肤，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走向他们。脚步像踩在岁月的罗盘上一样，犹如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的恐慌。我没有拥抱他，我拥抱了妈妈，那个身体在风中簌簌发抖的女人，失去了她二十多年来一直一直视若珍宝的儿子。而我，需要让自己不够坚实的肩膀给她力量。爸爸，我想你懂。我知道，你想让我这么去做。
　　
　　我学会了做饭，学会了早早起床买好早餐，然后给你们打好洗脸水端到床边。学会了轻轻的笑，没有声音。学会了走到你身边的时候，把手放在你的肩上。学会了随时给妈妈一个拥抱，学会了不管我出门去哪里，都要告诉你们我的目的地，都会告诉你们我什么时候回来。
　　
　　我学会了做一个乖女儿，做一个好女儿。
　　
　　part7为你写字
　　
　　你看，我今年二十一岁了。仔细扳着手指头计算我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我努力把所有的记忆拼凑在一起，却绝对超不过十根手指。也就是我们一起生活的日子绝对不超过十个月。十个月是个什么概念呢？那是我和妈妈最亲密接触的时间，那个时间，你不在我们身边。
　　
　　可是，十个月，对于我来说却并不短暂。你看，我记得我们之间发生的每件事情，我记得你常做的动作，也记得你偶尔羞涩的笑容。
　　
　　记忆里，你从来没有凶过我，没有打过我。只是一直宠我，漫无边际地宠我，宠得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冷落。
　　
　　记忆里，你的背脊很宽阔结实，可是，如今是否已经不能承载我的重量我的忧伤？
　　
　　记忆里，你总是希望我飞翔。可是，如今你却会为了我一个星期不打电话回家，而心生怨气。
　　
　　记忆里，你的手总是很多老茧，我想这是一辈子都无法改变的事情了。
　　
　　时间是什么？时间就是如同沙漏一般，当你轻浅陷落进去的时候，给你一片繁华苍凉的空间，让你尽情挥写。我很庆幸，我的空间里，有你的存在。虽然，你的形象从来都与伟大挂不上边，虽然你给我的也只能是极尽包容的宠爱。可是，足够了。因为，我的心就那么大，不能够装下太多的，不是吗？
　　
　　第一次为你写字，就写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知道你不会看到。以前固执的以为很多美好，一旦被世俗沾染，便会失去了色彩。以前固执的以为，一旦用文字记载下这些，记忆就会被永远定格，而温暖却会流失。可是，今天我才明白，我只不过是想要留住这些，留住你的青春我的年少，留住你的光华我的感动，留住你的宠爱我的挚爱。
　　
　　爸爸，你是我的挚爱，你知道吗？
　　
　　最后，我要说什么来结尾呢？或者，我只能说，我要给你一个承诺，一个本就应该我背负的承诺。我会听话，我会让你们放心，我会一个人努力肩负起哥哥和我的责任，我会照顾你们。直到我们都离开这个世界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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