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临风的空间

 【编者按】：一件珍贵的物件可能远不上上一个有意义的回忆。父亲的羊皮袄看似很平常的东西，却蕴藏着一段对父亲的无相思念。文章语言流利，思路清晰，是一篇非常好的文章。欢迎来到散文在线，期待你的继续投稿。

　父亲去世己整整十年了。每当他的忌日或是大雨倾盆的时候，我都会在记忆的深处对他的慈祥面容一次次进行曝光。父亲去世那天，老天爷仿佛在用大雨对父亲人格进行盖棺定论似的悼念，那场雨下了整整两天，因为这个原因父亲土葬的愿望真的实现了，村民都说父亲积德了。冥冥中，每当我变换焦距透视父亲时，影象最清晰的总是父亲身披羊皮袄的样子。
　　
　　一年四季中，父亲除了夏季不披羊皮袄外，其它季节里总是披着羊皮袄，以至于村民都叫他“皮袄队长”。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个不茍言笑的人，母亲也说父亲从来没有象我们现在对孩子这样娇惯，从没有抚摸或逗弄过我们兄弟姐妹。从母亲悠悠的话语中，父亲的形象越发潜滋暗长了。父亲个子不高，很威严。常常是胡子很长了才刮一次，每次刮完脸后都留下很多发红的细密刀痕，更是让我们不敢接近他。
　　
　　记得是在我7-8岁时的一个严冬，生产队要去公社的粮库交售公粮，我很想跟着去，怕父亲不让去，便求我的叔叔，叔叔与父亲一商量，没想到父亲竟然同意让我去。我们村离粮库18华里，早晨天刚蒙蒙亮，我便与送粮的五辆马车一同出发了。天很冷，时不时的飘过来一些小青雪，开始坐在车上觉得挺好玩，一会便后悔跟着来了，虽然叔叔在我的周围围了一圈麻袋，我仍然冻得打颤。不知什么时候父亲脱下了羊皮袄披在了我的身上，我顿时觉得暖和了。我真切地感受到了父亲的体温，闻到了父亲身上的汗味和旱烟味。看着父亲穿着单薄的小棉袄在地下跑动时，我年幼的心里有一股热流在涌动，到现在我还经常在梦里依稀看到父亲猫着腰在雪花飞舞的地上跑动的身影。
　　
　　父亲当时是三队的队长，这个小队只有40多户人家，每个社员都怕他，只有父亲与社员共同喝酒的时候才会有红头涨脸的微笑，这时社员也便敢与他开一些玩笑。
　　
　　有一次，大约是冬月的季节，父亲披着没有衬里的光板羊皮袄到大田里去检查农民扒包米的情况，有一个绰号叫“大挎兜”的青年为了能在回家时弄一点包米，在扒包米的时候有意把包米铺子上面一层扒光而留下底下一层，父亲检查的时候发现了“大挎兜”的秘密。父亲当时就气得脸色铁青，破口大骂“大挎兜”，其它社员围了过来拉着父亲，“大挎兜”顺口辩解了几句，父亲气得顺手甩下了身上披着的羊皮袄，怒气冲天的去打“大挎兜”，“大挎兜”吓跑了，父亲却气得浑身发抖。由于他一生气的时候就习惯性甩掉披在身上的羊皮袄，以至于社员总是戏谑地调侃“你想让队长甩皮袄呀？”
　　
　　父亲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没有文化，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他总是用行为表述自己细腻的感情。母亲说父亲从不过问我们的学习如何，只是说“人生，八个字造就”。当年对哥哥是不是参加高考，父亲只说了句“考不考都要学会做人，在地垄沟找饭吃稳当”。哥哥高考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父亲把准备春节杀的猪给杀了，村民们在我们家欢庆了好几天，每天父亲都陪着，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哥哥临走的时候，父亲在哥哥的箱子中放了一件挂了蓝里子的羊皮袄。当时我感到好笑，现在想起来，我心理十分的酸楚。每到春节时哥哥都要把那件羊皮袄拿出来，望着它，我们理解了父亲说的“做人”,也理解了父亲说的“稳当”。
　　
　　母亲虽然经常说父亲太直，但她还是读懂了父亲，因为母亲总是重复着一个让人感动的故事。母亲是童养媳，年幼时就父母双亡，到我们家时才14岁，17岁与父亲成亲，可以说是从小失怙，孤苦伶仃。正是因为母亲出身，所以母亲后来被培养成为了村支部书记。现在每当谈起父亲的时候，母亲总是微笑着说“你爹，大男子主义，在别人面前我不能安排他工作，他只听村长的”。
　　
　　记得母亲大约40岁的时候得了一种病，当时的医疗条件不能确诊，后来知道是脑囊虫，这种病是不定期发作，发作后整个人就冷的浑身发抖，头疼欲裂，每次发病我们都怕的要死。说来也怪父亲竟然一次也没有碰上母亲发病。
　　
　　有一次，母亲发病了，这一次非常重，因为母亲冷的受不了，很多邻居都帮助劈柴烧坑和生炉子，母亲身上围了好几床被子但还是抖个不停，头往墙上撞。爷爷哭泣着对我们说“你妈不行了，快去找你爹回来”。父亲回来后望着母亲抽搐的样子和渴求的目光，父亲第一次眼中噙满泪水，他默默地脱下了身上的羊皮袄披在了母亲的身上，可能是由于发作的时间过去了，母亲竟然不再抽搐了。当时在场的人都感到惊奇，此后父亲就更加珍惜他的羊皮袄了。
　　
　　1985年生产队解体后，父亲的情绪越来越不好，他不理解为什么要把生产队分了，身体也每况愈下，从此就很少看到他身披羊皮袄的样子了。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我们家的条件好了起来，儿女也都相继参加了工作，我的父亲突然有一天对我说“二儿子，能不能给我买一件羊皮袄？”，我当时很高兴地答应了父亲。后来我考虑父亲的年龄大了，羊皮袄太重又太土就给他买了一件羽绒服。当我兴冲冲地把衣服交给父亲时，他竟不太高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还是羊皮袄好呀！”。当时我不理解父亲的情绪，妻也说父亲守旧。直到有一天看到父亲披着一件崭新的己吊了里子的羊皮袄高兴地与村民聊天时，我仿佛才对父亲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羊皮袄寄托着父亲无限的情丝，父亲只有披上羊皮袄才能找回他过去曾经有过的辉煌，也只有披上羊皮袄父亲才能进一步感怀那过去的岁月，羊皮袄里藏着他的尊严和希望。
　　
　　1994年父亲去世了，去世时是很突然的，没有留下任何永别的话语，我们都感到很伤心，而母亲只说了一句“给你的父亲买一件羊皮袄吧！”。
　　
　　弹子一挥间。十年过去了，每次祭奠父亲的时候我都默默地问父亲：天堂里有你喜欢的羊皮袄吗？
　　
　　2004年完成2007年7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