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时很无奈,不管你有天大的本事,不管你年少气盛,有时,也会眼睁睁无奈的,看着灾难或不幸的到来,而无能为力。因为是眼睁睁的,所以会有内疚。因为内疚了,所以想到假如。又因为有了假如,所以产生了负罪感。然而,灾难或不幸的当时,会有假如可言吗?假如有假如的话,灾难或不幸还会发生吗?可是,人们还是假如了。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中期,我成家立业,我所工作的单位,给我们分配了住房。碰巧的是,我们的住房离我父母的家不远,步行也不过十几分钟左右的路程,都是在城市的中心。
当时,我的父母退休多年,年事已高。虽然我也已过了而立之年,但是,关心照顾父母的能力还是有的,例如下班后先到父母家问候,干些家务什么的,尤其是抽空替他们报销医药费。
九十年代的前半期,我父母把自家住的房子,与他人交换。交换来的住房,远离市中心,因而离我家的路程远了许多。父母与人家交换住房,是父母的意愿,尽管我是不同意的。父母搬到了新住所后,由于两家住的较远,因此关心照顾父母不如从前了。
九十年代的前半期,上海的企业大规模的“关、停、并、转”。企业的“关、停、并、转”是改革开放的一个部分。因为企业的“关、停、并、转”,所以产生了大量的富余人员。既然人员富余了,那么富裕了的人,也就没有了工作岗位。于是,“下岗”便成了富余人员的出路。下岗的人员很多,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倒霉的是妻子也下岗,我们是夫妇双下岗。
因为我们都下了岗,因此不得不整日为生计而奔波,至于奔波的结果,要碰运气了,无奈的很。再说“下岗”的人家,何止千千万万,大家都在为每日的生计奔波。所以,说的好听点,就是关心照顾年迈父母的时间没了,说的难听点,就是为了自己的生计,淡忘了父母。这种淡忘其实是一种,为了自己而淡忘亲人的行为,我清楚的知道,这是赤裸裸的人性“恶”的暴露,并且是在光天化日下的暴露,是一种兽性的自私。可是,我为了自己的生计,还是选择了“恶”,无奈啊!
由于我选择了“恶”,所以,当我找到了“吃”的同时,心中的内疚,也随之降临。将近二十年了,近二十年来心中的内疚总是挥之不去,我想,它将一直陪伴我到老。
事情是这样的:我的父母都是退休人员,医疗改革前,退休人员看病所用的医药费,在原工作单位报销。父亲的工作单位在离家不远的老西门,办理医药费报销等事比较方便。与人家交换了住房后,离工作单位不仅路程远了,而且交通也不便。于是,对于父亲来说,报销医药费成了一件麻烦事。假如将此事交给我办,也是天经地义的;假如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关心他们,自己也一定会揽下此事。可是,由于我的“淡忘”,我没有这样做,而父亲也许是为了能我安心找生计,也没有要我做。所以父亲是自己出门,来回走好几个小时,去单位报销医药费。
当我的境况有所好转时,想起了父母。母亲告诉我,有一次,当父亲报销完医药费后,走在回家的路上,自己的脚骨一软,不幸跌倒在了马路边。可怜的老头,口、鼻当场鲜血直流不止,不省人事。是好心的行路人,把父亲送进了医院医治的,又是好心的行路人,把医治后的父亲送回了家。而好心的路人们,不肯留下他们的信息,我们因而无法答谢他们的好,只能将他们的好记在心里,说在嘴上。
知道了此事以后,我心里的血不由自主的流淌了出来,内疚呵,无奈的内疚。我之所以无奈,是因为我要生计,而生计却由不得自己,要靠别人的恩施。我之所以内疚,是我不如古人,古人尚有“扼虎救父”的举动。晋人杨香,宁愿冒着自己被老虎吃掉的危险,也要救下危险之中的父亲,而我却饿也饿不起,这叫“弃父找吃”啊!我也不如今人,今天,好心的行路人,为了一个毫不相识的老人,贡献了自己宝贵的时间、精力和体力。
近二十年来,心中的无奈和内疚始终萦绕着我。我父亲一生中的好时光,好像都是为别人活的。八年抗战时期,父亲在“孤岛”内的“难民所”,为难民们服务。五十年代在“吸血虫”防治工作中,为“吸血虫”病患者服务。因为说了真话、实话受到了“冲击”,到头来被“精兵简政”。年纪老了以后,也从不劳神孩子,孩子却为了自己的生计而“淡忘”父母。
假如,假如要是能够实现就好了,因为有了假如,我将重新做儿子,我将把无奈看成无所谓,我将搀扶年迈的父亲,去医院看病,我将冒严寒顶酷暑,替父亲报销医药费,来洗净我的灵魂,洗去我心中的内疚。
假如,假如父亲的跌跤,发生在二十年后的今天,我想,恐怕没有人再会搀扶了。这倒不是二十年后的今天,没有了好心人,而是好心人不敢了,生怕惹上麻烦。
当然,再多的假如也是没有意义的。我的无奈和内疚,将陪伴我的余生。
二0一一年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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