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哥的空间

　　——写在岳父龚元珍逝世一周年的日子
　　
　　我对岳父龚元珍的情结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与妻子刚恋爱时，就从她的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岳父的事情：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国出现了罕见的灾荒年，饿死了不少人。那时的人们总是想尽办法填饱肚子，只要是家里能换成粮食的物品、器具绝不留下。岳父的父亲是供销社职工，家里吃的粮食还可勉强支撑，可是我的岳父却从家里偷出仅有的一点粮食，拿到废品收购站换回旧书，如获至宝地品读起来。他还说，他一个初中生能有今天的地位，就是嗜书如命成就了他。
　　
　　——作为一个正科级干部，他是唯一一个戴着斗笠、穿着泡沫凉鞋到县委县府开会的人，对别人的不理解他安之若素，泰然处之。
　　
　　——县上公派他到中国人民大学进修学习，他是全国各地公派学习人员中唯一一个身着中山装、脚穿解放鞋的人，他还很骄傲地到天安门广场去照相留影，那身打扮和辉煌的皇城很不协调。
　　
　　——他借公休假，带领着自己的妻子，游览了北京、天津、西安、重庆等不少名胜古迹。他的妻子不识字，可是他并没有因为两人的文化修养相差甚远而嫌弃她，相反还不停地给她讲解每个景点的文化、典故，在闹市处还得手拉着手，深怕自己不悉文化的妻子走丢了，还戏称是“先结婚后恋爱”，并形成了一套夫妻理论：“老婆就像旧衣裳，虽不新潮、时髦，但穿着合身、舒坦”，一点都没有觉得在众人面前丢人的感觉。正如他后来在遗嘱中称“五十年来我们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相濡以沫，情深意笃。几十年来，我克服了我们之间社会地位、经济收入、文化素养、生活习惯等方面的巨大差异，使我们的婚姻之基坚如磐石。”这正是古人所说“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很好诠释！　
　　……，……。
　　
　　作为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我对岳父是无比佩服的。因为在我眼里，他简直就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一个百分之百的有责任感的“纯爷们”，他就是我心目中崇拜的偶像。
　　
　　然而，我毕竟是年轻的一代，和岳父接触久了，对岳父的崇拜开始动摇，岳父的“所作所为”让我觉得他和当今这个社会有点不合拍了：
　　
　　——岳父太守旧：一本《四角号码新词典》他使用、保存了近50年，我们叫他扔掉，帮他换新的，他说什么也不肯，说这本词典是他的启蒙老师，是这本词典帮助他看完了《水浒传》、《红楼梦》、《三国演义》等名著。一张桌面已凹凸不平且裂缝、抽屉也“漏洞百出”的老式办公桌他用了50多年也舍不得换掉，好像对现代家居毫无兴趣，甚至还说是这张桌子陪伴他并给了他灵感，他才写出了上百万字的文章、几百首诗词，它早已是自己文笔生涯中不可缺少的“伙计”，这又怎能遗弃呢？他不许换掉的还有一盏锈迹斑斑的有“20多岁”的台灯、一个据他说是自己最困难时朋友送给他且如今已成为友谊见证的衣柜、一摞十多年来自己订阅的报刊杂志、还有他的思想……
　　
　　——刚参工不久的我，自以为还有理想、有抱负，原本以为能借助岳父的关系，解决进城工作的问题，或者能谋个一官半职，可他倒好，总是用“你们年轻人，要在基层多磨炼，靠本事比靠关系要稳重得多”之类的话语来搪塞我，甚至还认为我是中文专业的，应该在创作上有点建树才行。可是，我身边的同事却借助七大姑八大姨一个个都进了城或者任了职，我咋就觉得我的岳父和这个社会不合节拍了呢？
　　
　　——县城西门老城门一直是我的岳父牵挂的地方，他认为西门老城门是邻水古城唯一的象征，应该作为文物保留下来，为此，他多次力荐，希望能为邻水的文化积淀做点贡献，可是，岳父的观点没能得到县上的认同，西门老城门就这样拆掉了，这犹如在岳父的心口上插上把利刀啊，一向嗜酒如命的他居然一周内滴酒不沾，说是要表达他的痛心——是他眼睁睁地看着邻水的文化积淀被一点一点地抹去！——这到底跟他有什么关系，何必如此呢？
　　
　　——2004年8月，全国政协纪念邓小平诞辰100周年暨邓小平同志关于人民政协理论研讨会在北京召开。岳父的《团结和民主是人民政协的两大主题，是邓小平人民政协理论的丰富和发展》一文是从全国基层逐层筛选出来送往北京被确定为此次理论研讨会的学习文章之一，岳父也因此成为了四川唯一与会作者和全国39位与会作者之一。可如何到北京却成了岳父的心病，因为8月下旬是火车客运高峰期，买火车票成了大问题，他要我托同学给他买张火车票，我想尽了各种办法都没能买到。向他表示了歉意后，建议他买飞机票，可能要容易一些。谁知他很生气地教训我：“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知道享受，火车票400多元一张，飞机票1500多元一张，我至少可以给单位节约1000多元嘛！”最后他硬是自己从票贩子手中多出了100元购买了火车票。你说，这样一个正科级干部办公事还这样斤斤计较，是不是太“古”了？
　　
　　——广安市曾组织召开了一次政协工作经验交流会，由于岳父是“老政协”了，对政协工作非常熟悉，县委决定由我的岳父执笔撰写经验交流文章，县委书记游开余同志在市上交流发言之后得到市委领导的充分肯定，回来后游书记找到我的岳父，表示“相见恨晚”，可岳父50多岁了，也无机会得到重用了。游书记便又关心地询问岳父的子女情况，并询问子女有没有工作上的困难需要解决，可岳父却说他的子女工作都很顺利。哎，多好的机会，咋就这样失去了呢？　
　　……，……。
　　
　　好长一段时间，我只是尊重岳父，不与他有半点争执，但是我知道，我与岳父在思想上已经有了距离，我不理解他的有些做法，他不理解我的有些思想，还总是感叹我终究是年轻一代。后来生活的磨合让我成熟了许多，特别是岳父走后的日子里，我猛然间发现自己过去太过年轻，居然否定了岳父的一些正确的为人处事的观点，居然未能读懂岳父的高尚人品。在他走后，我才发觉，岳父的思想跟几千年中华民族的传统思想合拍，是现代社会也无法取代的！其实我已自觉不自觉地接受了岳父的思想，他依旧是我心中永恒的偶像。
　　
　　重新审视岳父的言行，我不得不叹服。是啊，一个仅有初中文凭的他，利用业余时间硬是写出了近百万字的鲜活作品，结集出版了《七情六咏》、《微言絮语》、《走进政协》、《冲刺耳顺》等文学和理论专著，那本有400余首诗词的诗集《七情六咏》还被邻水县政府汇编进“邻水文学艺术系列丛书”，作为邻水在重庆、深圳、北京等地招商引资的文化礼品。岳父的许多作品“抒豪情、胸襟博大，豪放乐观；写乡情，立意高远，令人振奋；述亲情，催人泪下，感人至深；言爱情，婉转清丽，情意缠绵；颂友情，真情坦率，绵邈精致。歌颂，用事实说话，不阿不谀；建言，坦率刚直，敢讲真话；议论，褒贬鲜明，有感而发，许多篇章令人拍案叫绝。”（注：鄢承均《走进政协舞台，领略政协风采》）从初中毕业遭遇“十年文革”，被迫回到农村写下了第一篇日记开始，岳父就注定了今生今世跟文学分不开，四十多年的日记到他最后一次住进医院戛然而止，这里面不知记录了岳父多少辛酸故事啊！他那几十年笔耕不辍的好习惯令我这个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本科生倍感汗颜！作品如人品，亏我平时还不屑地说光写点文章又有什么出息呢？
　　
　　有时候，因为我年轻，面对人生挫折，难免有些抱怨，感叹天下不公。岳父总是语重心长地教育我，说人生“苦想没盼头，苦干有奔头”，“不经历风雨又怎能见彩虹”，年轻人要少抱怨，多做事，付出了总会有回报。他还总是拿他自己的人生经历教育我，“我一个仅有初中文凭的干部，却到中国人民大学学习过、北戴河休假过、桂林山水等全国许多名山大川考察过、北京政协大会堂发言过……是党和政府培养了我，我虽过得清贫，但是我很满足，我一定要对得起党和政府。”岳父说我是一个教师，就应该对得起学生、对得起家长、对得起社会，正是在他的教育和影响下，我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可我过去还嫌他太唠叨、说大话呀！
　　
　　岳父啊，您的意志坚强也是我今后教育子女和学生的鲜活教材呀！当您得知自己身患癌症后，您有过失望，但更多的是与癌魔抗争的坚强意志。病痛带给您无穷的痛苦和烦恼，可您却依旧沉浸在如痴如醉的诗词海洋里，不到一年时间，您居然一边配合医生治疗，一边又拿起笔填写了100多首诗词歌赋，这里有您“纵使沉疴欺妙手，何愁不是上天堂”的坦然，更有您“残躯虽破今犹在，岂把初衷改。阎罗召见不需愁，无愧良知何处不风流”的豪迈呀！您甚至还抽空写下了几千字的《遗嘱》，这哪是什么遗嘱啊，“分明是一首催人奋进的励志诗篇，一曲荡气回肠的生命绝唱”啊！
　　
　　其实真正让我折服的是您的人品。是您对儿辈孙辈苦口婆心地教育，是您每年为我岳母的父母送去几千元的零用钱，是您对您的继母、亲朋好友无微不至的呵护，是您对您的同事、文友的真诚相待，是您任劳任怨、不计得失的忘我工作。难怪在您住院期间，单位领导、同事、亲戚朋友都纷纷赶往重庆看望您，还一起在重庆为您庆祝六十岁生日！难怪在您驾鹤西去时，几十个单位的领导、所有知晓的亲朋好友都来表达沉重的哀悼!还是原广安市委副书记李成轩说得好啊：“龚元珍先生是一个感情丰富而又笃实的人，他热爱生活、热爱社会、热爱人民、热爱事业。对党的事业忠心耿耿；对人民甘为拓荒牛；对社会充满热情；对生活执着奋进。”作为您的儿辈，我们会常常牢记邻水县政协主席鄢承均的话“我们要学习元珍同志刻苦学习、与时俱进的精神，艰苦奋斗、扎实工作的作风，忠诚坦率、乐于奉献的品德”。
　　
　　岳父啊，转眼间我们已阴阳两隔一年了，但是您会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您博大无私的胸怀、崇高的精神境界、神圣的人格力量仍继续影响着您的子孙后代和周围的人们。安息吧，岳父，“仁厚慈祥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我岳父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