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生的空间

羑河纪事二九七

治理乡村需要打持久战

文生

老文：你离开乡村很久了，可以说是一个城里人了，回到村里住一段时间，对乡村治理有什么看法？

老歪：和过去差别不大，村干部大部分还是老干部家的子弟，每天处理的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村里一个是穷，一个是空，一副无所作为的样子。

老文：第一感觉往往准确。先从村干部说起。

老歪：老化的很。应该说基本上还是咱们这一代人。

老文：咱们上高中时，班里的同学，好多有背景，大多是各村的干部子弟。你我没有背景，凭分数。

老歪：他们这是为了高中文凭，然后回到村里当干部、当教师、当兵时能加分。没有背景的才专心学习，致力于考大学。

老文：这些同学同时也在编织关系网。

老歪：公社学校的高中部取消了后，这情况就少多了吧？

老文：这种情况在其它学校又持续了一段时间，比咱们小一点的，也差不多。分地后，特别是打工潮兴起后，就不多了，凭分数了。

老歪：就是说，乡村干部的培养,从上学时就开始了。

老文：上学只是起步,回到村后，共青团、民兵连、村小组长、村委委员、村委副主任、村委主任，中间的台阶并不少呀。这期间最好能入党，在党内有职务。

老歪：这么说，培养一个村干部不容易。人民公社时，村小队长、大队长相当于现在的村小组长、村委主任。

老文：还要受到村民的认可。

老歪：这个当然。

老文：准确说，受到村里的大姓宗族村民的支持。

老歪：也有小姓人家当选。

老文：多半出于大姓的人选相持不下，于是推出小姓人当家，但工作就不容易做了。

老歪：这么说，村委班子并不是最优人选的组合，是各方面妥协的产物。

老文：村委班子也是个小政治局。

老歪：是的呢。

老文：不过支部书记一般不受宗族左右，这是因为支部书记人选上面也有推荐权，上面为了平衡，会有意提名小姓人选。

老歪：现在党员队伍老化。

老文：还有近亲繁殖。

老歪：村干部不好当。

老文：是的，现在的村干部，在村里有宗族、姻亲、同学等关系，在镇里、市里都得有人，和别的村干部有同学、亲戚关系。

老歪：没有宗族支持，选不上去，姻亲、同学可作为支持自己的干部基础，在镇里、市里都得有人，可以争取落实相关政策，和别的村干部有同学、亲戚关系？明白了，处理村与村之间的事，也靠这个。总的来说，要求还不低，还真是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老文：有话好好说时好好说。

老歪：该蛮横时也得蛮横。

老文：是的。现在整体素质不高。有能力的人，都到城里了。

老歪：就是。现在村里“386199部队”为主体。乡里的干部也老化了。乡镇公务员的招生报考，报名的人比市里招公务员的情况差多了。

老文：村里虽然“386199部队”为主，但管理起来非常难。

老歪：人心分散了。

老文：不服村干部的人的多了。遇到扛精、动不动扬言上访的，没办法。

老歪：这也和个别村干部作风不正有关。

老文：村里有什么工程，某些村干部近水楼台先得月，组建起草头班子，把活儿揽下来，先富了的是自家，自然难以服人。

老歪：即使他们相对干净，工作也难做。

老文：村里集体经济力量薄弱，很多事依靠政府补贴，比如救济援助、危房改造、文化设施、修桥修路等等都需要上面给钱，上面的钱是有限的，当干部就得能跑到钱。跑不到，人们就说闲话。可是村干部再有能耐，也不能样样都跑到呀？这事儿上面也存在一个平衡问题，是不是？

老歪：是的，就是跑到，也得村集体经济、村民个人出一部分钱才行。

老文：主要还是集体出资配套。集体力量不行的话，很多工作就巩固不下来，比如有的贫困户已经实现脱贫，但由于集体能力弱，也就只能顾一时，因病返贫、因灾返贫、因学返贫现象也比较突出。

老歪：集体偶然有一笔钱，也是卖原有集体财产所得。

老文：是的。这些年修马路，南岗上的小石子山突然吃香了，有好几个村靠卖南岗的土石开采权得了一笔钱，但这笔钱很快就被人头费吃掉了，没有用在发展集体经济上。

老歪：人们对集体经济发展没有信心，钱不如分了算了。

老文：发展经济需要好带头人。

老歪：有经济头脑的都跑到外面了。

老文：上面也派大学生村官到村里，但大学生大多数是刚从校园到社会，真正懂党建、懂三农、懂经济的不多，而且，他们要么只是下来渡渡金，要么被上面抽走，忙于做各种表面文章，填各种表格，给上面留下工作痕迹。

少数真正想帮扶农民的，看到种粮不行，办企业不中，就想建设蔬菜基地，但在村里年老体弱的多，他们不懂技术、没有资本，只能靠简单的体力劳动赚点钱。少数在家年轻人，思想保守、创业意识不强，经营能力较弱。即使有的年轻人想，也觉的不可行：村里河边的土地都盖了房子，没地种菜了，到其它地方种，没水源。去年发了大水，河岸被冲毁的很厉害，也使人们对在河边上种菜心怀忧虑。养殖业，养大了风险大，人们也就零散养些，挣些小钱就富心安。国家主张大规模养，零散养不提倡。

老歪：是的。村里在家的，种上几亩地，养上几个家畜，打些零工度日。

老文：这还算好的,有的是在混日子。

老歪：如果有企业家想在村里办企业，行不行？

老文：现在不中了。以前办的是污染重的小企业，被取缔了，国家提倡办企业进工业园区。镇上有产业园，不少人在那儿打工。本村人在村办企业工作，难于管理。招外村人，那还不如在工业园办。

老歪：乡村治理中存在那些问题？

老文：乡村原来的守望相助的熟人社会正在瓦解，比如说白事，以前不用说，大家只要知道了，就会帮忙，一块儿齐心把事办了，让老人走好。现在都是请专业的人来办。想自己办，也找不到那么多人帮忙了。

老歪：大家都在外面讨生活了。

老文：现在乡村交通方便多了，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更远了，是理念、思维等方面的距离，这阻碍了乡土认同。游子们回乡，只能天气哈哈一通，不能多说。比如，你说了你的收入，人们总会找家里某人比你挣的多的话说，就是心里想压你一头。

老歪：是的。打听我收入的人不少，接下来说什么什么人比俺挣的多，还说俺放假在家只拿生活费可怜呢。你不问这个？

老文：男不问收入，女不问年龄。也不说家长道短。

老歪：所以我们就只能说那些离我们远的天下大事了。村里的事，也是泛说。现在乡村治理困境很多。

老文：是多方面的，说来话就长了。

（一）治理困境

在城市化进程加快、农业税取消、乡村“空心化”的情况下，乡村治理面存在主体“虚置化”、 落实“会议化”、 工作“痕迹化”、渠道“堵塞化”、成本“高企化”、管理“对抗化”、监督“短缺化”等处境。“对抗化”指不服、上访、申诉等，这些，极大地使乡村治理难度加大。

（二）政治困境

农村基层腐败普遍，但大多涉案金额较小，属于“苍蝇式”腐败，由于乡村人情世故和监督不力的原因，一般是民不告，上不究，民告了，上面缓，除非事情闹大了，这些干部才会受到追究。农民对农村基层腐败表面上容忍，内心对是对政体的失望和不信任，这种心理侵蚀着乡村治理的政治根基。 

（三）经济困境

许乡村债务沉重。乡村集体经济薄弱，又常搞“形象工程”，加上干部队伍庞大，村子治理成本高等，都加重了乡村债务负担。

（四）自治困境

分田以来，沉寂多年的宗族势力在广大农村又死灰复燃，并对农村政治、经济、文化的健康发展构成日益严重的威胁。在村民自治和村官直接选举的背景下，农村宗族和村霸势力左右乡村治理，乡村自治制度在很大程度上流于形式。

（五）道德困境

现代乡村各种不讲道德的现象层出不穷，乡村价值伦理呈现出“空心化”的倾向，

（六）文化困境

乡村文化呈现出“庸俗化”的倾向。典型的事例是各种野鸡班子无艳不成舞。

（七）治理主体弱化。

乡村治理主要依靠乡镇政府及村民自治组织，但这两方面队伍老化严重，他们习惯过去的治理思维，对新的治理模式接受缓慢，还担心新的治理模式会触及他们的现有利益，因此产生了“不作为”现象，导致政策选择性执行、政绩数字化等现象。

县、乡（镇）、村权责不对等。上面一根针，下面千条线，什么都往下面推，乡村干部事儿多、责任大、落实急，导致有的工作方法简单粗暴。

老歪：现在不少人推崇传统乡村治理。 

老文：传统社会是“皇权不下县”，即政府行政设置到县一级，县以下依靠宗族、宗法实施乡村自治。

老歪：你细说一下。

老文：传统乡村，修庙修路修桥修学校救济贫困等等，都是由宗族出面，整合村里的资源搞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需要上面。现在都需要上面了。

老歪：如何运行呢？

老文：传统乡村，一种是本族人为主，一种是多族人，也即同姓和异姓。先说本族。

（一）本宗族内部的资源配置

在传统中国乡村，宗族承担着很多责任，比如，对于族内的孤儿寡母和其他贫困人家，宗族会提供帮助和救济，又如集资兴建公共设施。当乡村出现纠纷的时候，通过宗族及时化解矛盾与冲突，不仅能够快速定止纷争，也是一种经济的纠纷解决方式，有助于乡村秩序的恢复。 

近年来为了提高公共支出效率，政府倾向于和社会资本合作的模式，在乡村，是和宗族合作，宗族使协调成本低、行动更容易实现，但这也是导致了许多乡村公共设施建设由宗族力量把持。 

宗法关系还制约村民的经济行为。在很多地区，历史上存在土地买卖“先尽亲属叔伯人”、族人优先租佃借贷以及减租让息的传统相当普遍。近年来乡村土地流转也通常发生在同一宗族的村民之间。城镇化冲击着乡村传统文化，但传统文化也被带入城市了，并影响城市社会发展。例如,很多城市,常常存在某一行业为某一区域人员垄断的现象。

（二）多宗族之间的资源配置

同一宗族之间还会存在冲突，那么多宗族之间资源配置就更成为一个难题，不同宗族之间解决纠纷由宗族头面人物协商解决，是一种适合乡村纠纷解决的方式，但也有相当大的副作用，如天旱时争夺水源，一旦协商不成，就容易导致武力冲突，即宗族械斗。宗族械斗的现象现在在边远地区仍时有发生。

宗族冲突在城市化和市场化进程中被削弱了。首先，现在通讯交通的发达，使国家执法机构能迅速到场制止。其次，市场机制和法制体系的逐步完善，使通过械斗进行资源配置的现象正逐步减弱；最后，城市化进程中乡村青壮年人口流出，使宗族械斗的行动上失去了主力。在城里打工的，常受到“打赢了吃牢饭，打输了进医院”的教育，在思想上失去了共识。况且打斗不解决问题，反而问题更难解决。

（三）宗族与现代秩序产生的冲突。

宗族势力与基层政权之间的冲突。一些乡村由于“两委”班子选举制度不健全、不透明，宗族势力拉票、贿选，左右着乡村基层治理。

宗族权力与国家法律的冲突，在乡村，民间纠纷更多的是依靠村规民约、家族有威望的代表等非正式调整规则进行化解。但有的乡村，村民面对宗族势力和“村霸”，受到不法侵害多数选择忍气吞声。

国家持续不断地推进“五年普法”活动，目前正在推进“七五普法”。普法活动就是为了增强人们的法律意识、提高人们对法律的认知。但农村是 “社会裙带”关系非常复杂的社会，任何发生矛盾的人家，或多或少会有这样那样的亲属关系，单纯的进行法律处罚，并不能真的解决了矛盾。

老歪：改革开放以来的发展，极大地冲击了乡村传统的社会结构。

老文：但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经济发展比较落后的乡村，传统社会遗留的资源配置机制仍在发挥比较大的影响。

老歪：大家对基层不满意，但对中央评价高。中央好，中间堵，下面坏。

老文：中央的很多政策的是好的，但下面把经念歪了。很多政策被各级机构层层加码，从决策、发文到执行，没有征求过大众的意见，如很多地方在移风易俗活动中一刀切，引起村民怨怼。还有这一次防疫码就被层层滥用，甚至发展到针对特定人员定红码的事，不让这些人去相关银行取钱。

老歪：你看着我笑，不会说我吧？

老文：你就是大头兵，这经还轮不到你念。

老歪：念起来了，俺也会是歪嘴和尚念真经。说说乡村治理的对策。

老文：（1）政府主导、多元治理、精英治理。中央提出 “党委领导、政府负责、社会协同、公众参与、法治保障、科技支撑的现代乡村社会治理体制”，“自治、法治、德治相结合的乡村治理体系”，多元、精英，说的是发挥宗族、乡贤的正面作用，公众是村民。 

（2）转变村民传统观念。其一是根据乡村情况及村民需求，有针对性地开展培训讲座。比如：开展与农业种植、养殖、果树栽培等有关讲座。其二是开展现代思想观念教育，进行思想教育，使人们认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开展传统观念教育，树立忠信孝义观念，促使人们敬孝长辈；开展法制教育，使人们遵法守纪，维护自己权利；开展自力更生教育，使人们摒弃“靠、等”的心态。其三是丰富村民的文化生活。

（3）扶持乡村集体产业经济发展。就咱们这一片来说，一,对比较零散的农业种植户、家畜养殖户等成立种植合作社或养殖合作社，定期为他们提供培训帮扶、引进先进农业种植技术，咱们讨论过这事，应该向松散合作发展。二，对于存有文化遗产的村落，应积极做成文化产业。咱们这一片传统村子比较多。村里有火车客站，开通了后，人们一下火车就可以玩。

（4）关键是加强农村基层组织和基层政权建设。火车跑的快，全凭车头带。乡村发展如何，其实就是乡村班子建设好不好的体现。

老歪：这是大的方面，但天下大事，必作于细。

老文：你说的对，做好农村工作，其实就是做好很多小事。很多问题都是小事酿成的，如各种家庭纠纷。有的兄弟反目，不孝敬老人，起因可能是分家时一只碗分的不公平。村民主要在小块地上从事生产活动，在观念上比较保守、目光短浅。有的爱占小便宜，为了一点点便宜，态度极其蛮横。还有各种救济的评比很难搞，有人心灵扭曲地认为 “我穷我有理”。有人以能闹为荣，三天两头就闹，认为就是闹的过分，政府也会采用“法不责众”方式处理。

老歪：还有小道消息满天飞。

老文：尤其乡村家庭妇女，她们大部分接受教育程度偏低，又足不出村，了解相关信息的途径靠各种流言，有的甚至是现编的，不过她们信任村干部的话，这就需要干部准确传递信息。也有很多人会对各种信息进行甄别，就是对村干部的说法，会找出中央文件进行对照。

老歪：有没有人扩大种养规模？

老文：心有余力不足。

老歪：大多乡村发展啥看？

老文：少数乡村带头,大多乡村的发展只能随波逐流。

老歪：将来来如何呢？

老文：一部分乡村自然消亡，这一点在山区特别显著，大部分乡村人口萎缩化，成为一个生产点。人们大都到城镇里生活了，城镇是所据乡村的生活、教育、医疗、娱乐的中心，是乡村人口集聚地。

老歪：地啥种？

老文：现在交通方便。从城里到南岗，比从家走到南岗还快。

老歪：如何让人们集中呢？

老文：丈母娘啊。在城里没房，就别瞧俺闺女。

老歪：国家严控批地了。要么修旧房子，要么到城里买房子。

老文：让城里房价降下来，使其比在村里自己盖合算才中。

老歪：农业生产工具呢？

老文：很多人成打农工的了，不需要那么农具多了。

老歪：农业生产由各种合作社会负责，省事。

老文：乡镇会街道办化的。

老歪：咱们这一片能开发啥？

老文：在羑河沿岸开发举人院、火神庙、泰山庙、曹操疑茔、秀才街等，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老歪：想法好。俺看咱们这一片会成为小城镇。

老文：咱们爱家乡，希望能好好发展，这需要治理好我们的乡村，治理乡村需要打持久战。

羑河纪事系列均为原创

2022年6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