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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方正老师

(16-05-09 04:42)

       谭方正老师,祥云桥镇泮塘村人氏,生于一九二五年十月,卒于二零一五年腊月。谭老师于一九四八年毕业于国立师范学院国文系,先后任教于祁阳的崇汉、达孝等中学,解放后因出身问题下放到出生地的初中小学任教,直至退休。谭老师出身于殷实的地主家庭,家有近百亩水田,有几百石租谷收入,另外,有位兄长从省立甲种工业学校毕业,任上海某运输公司货运司机报酬不菲。所以,他家能供得他上洋学堂。一九四三年,谭方正从县邑的崇汉中学以优异成绩考入国立师范学院。谭方正国学底子厚,通诗词、楹联,工书法,是祥云镇建镇以来,屈指可数的才子。
  谭方正老师生长得身材魁梧,方头大脸,三七开的西装分头,一双浓黑的剑眉下,有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悬胆鼻下长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他爱穿-身蓝灯芯绒中山装,左边上衣兜里总别着支自来水笔,脚蹬一双擦得乌黑锃亮的三节头皮鞋。若是让与他与区教育组那几位长得尖嘴猴腮、身材瘦小的干部走在一起的话,不知情者一定会把他视为县局乃至更高级部门的头哩!
  谭方正老师,在教育系统,论资历,可算得上我的师父辈,可对于他的教育教学能力,我作为晚辈确实不敢恭維。用教育行政管理者的话评价,就是管教不管导,缺乏组织教学、驾驭课堂的能力。你可别看他似一座铁塔,但是孩子们面前全无丝毫震慑力。我曾经与他(退休后返聘)同过亊,那是我刚步入讲坛。在一个山村小学教二年级,他教六年圾语文兼班主任。每次自习课路过他的教室,都会看到闹哄哄的场面,那简是倒了一篓蛤蟆。有一次,他结合《清平乐.六盘山》,向学生讲格律诗的常识,讲得头头是道,口水四溅,可是底下听者甚寡。那些生们有的在打瞌睡,有的在玩把戏,有的在交头接耳,还有的在高声喧哗.......整个课堂完全失控了。可是我们的主人公也不肯花一两分来维持秩,依然津津有味地讲着课。
  据行内传说,谭方正老师经常与所教班级的学生打成一片,很有亲和力。他甚至亲和到学生敢在他头上做窠的地步,毫无半点师道尊严可言。以至于后来反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回潮,发动革命小将写大字报,狠批师道尊严时,全校教职人负中,竟然唯有他这个“地主狗崽子”没有被学生写大字报点名批判!
  有-次,谭老师要娶大儿媳了,他向学校领导请好假。可临离校时,他走进教室打招呼:“各位学子,近曰,欣逢我家犬子大婚之喜,我已请假返家操办。这几天,为师不在,拜托各位学子遵纪守规。”“唉呀,老老师回家有灰扒了嘞!”他的话音刚落,竟然有几个顽劣的年纪大一的男生嚷道。可谭老师闻听此言,却不愠不怒,一脸和气,不停地摇着右手说道:“不要这样说!这样说是不符合毛泽东思想的。”边说边离开了教室。教室里传出一阵哄笑。
  一九七六年,由于他家住房紧张,他便择了一块基地,砌了三间土砖房。没有像样杉树做桁条大梁,他就以陋就简、就地取材,用枫木枞树代疱。同村的人就以此事笑他。他不生气,也不反驳,只是囗占一诗作答:“莫嫌吾庐土砖筑,冬暖夏凉人宜。桁梁何必赖杉树?代疱枫枞更牢固!”
  谭老师因为自己的出身不好,一般不吟诗作对,怕引起误解,惹不必要的麻烦。不知什么缘故,他破例了----用红纸以正宗的颜体写了-副对联贴于自家门囗。联曰:苦读领袖书;诚抱世界观.。横披:努力改造。细心的人就会发现这副对联有不同寻常的地方。瞧,上下联的“领袖”“世界观”的下面各有一行用钢笔写的注解。“领袖:指马恩列斯毛。”“世界观:指无产阶级世界观。”
  谭老师尽管如此谨慎小心,也偶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有一次,他指导学做作业时,用“灵活”造句,他的例句是“我们要灵活地跟共产党走”。同学们就把这句话写到作业本上了。期末恰逢区教育组检查,工宣队发现这句有问题,-追查便知是他的杰作。“灵活地跟共产党走,是你告诉学生的吗?”“是的,是的。我接受批判。”“这是投机分子说的。动揺着人民跟党的决心。是反动的。你必须悔过自新。否则,斗垮斗臭你!”谭老师知道自己撞了大祸,脸色惨白,大汗淋淋,一屁股瘫坐地上........
  还有-次,谭老师的一个同学上高中时就参加了学潮,后没有考上大学就参加了解放军,官至管文教的副区长。这个同学多次在全区教师学习班上点名批评谭老师,认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需要改造,需要脱胎换骨,方能回到人民的阵线来。虽然是中学同学,可从没拿正眼瞧他,认定他是一个迂腐的书呆子,别无他用。谭老师是个知识分子,最忌人们这样看他。他愈想愈恼气,决定写首诗出出气-----《无题》:“休道同窗无用处,折桂蟾宫吾在前。只缘胆气不如君,枉屈委身于讲坛。”诗写完了,吟诵了好几篇,觉得那股受辱之气已经出了,心里好不舒爽!可是,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谭方正写诗的事传到了副区长耳朵里,他读罢诗句怒不可遏:“这是对工农干部的讥讽与挑衅!我们要坚决回击!”不久,一纸调令把谭老师调到鸟不拉屎的山村小学,直到退休。
  谭老师一生都不曾没有权力欲望。可是权力的光环偏偏就照耀他了----他做了村小的头。厡来该村小仅有三个教师,就有两个是代课的,为了使学校能正常运转,学区便任命谭方正做校长。有一次,学区领导来该村小视察,谭老师以公款给每个干部买一包垥元的白沙烟。也许是档次太低了吧(据观察,学区干部抽的是芙蓉王),学区干部一边拒收,一边说:“谭校长,不要这样搞!学校小,经费有限,家底薄,穷得很。”“领导日理万机还抽闲到敝校视察真是篷筚生辉。领导辛苦,抽包烟应该应该!再说了现在政府重教育,他们常说,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烟就拜请各位笑纳。”谭老师边说边把烟硬塞进了领导们的公文包里。
  谭老师一生也淡泊名利。在毛泽东时代,他从不为自己的工资问题找过领导。他的工资总是最低档,可他毫不在乎。在邓小平时代,教师可评职称了,可谭老师虽属高学历低配置,理应评小高,可他不懂味,领导以高质量教学效果,将他定为小教-级,工资低于那些初高中毕业又为高级的转了正的民办教师。他对此非常坦然:“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钱多多用,钱少少用,没钱不用。少吃点,慢行步。别人吃香肠,我吃咸角,也过得去。犯不着‘忣忣于富贵,戚戚于贫贱’。”
  谭老师对世亊看得开,处亊方式与人迥乎不同.。他除了教书,,无别的嗜好,,退休回家无所亊亊,,便承包了一口塘用以养鱼钓鱼。他雇了两孙子利用课余、假期他扯鱼草,每次付报酬毎人一元。有一次,他正在田边割鱼草,有人跑来告诉他,他的长孙与人打架,打破了头,赶快去。
  他却说:“你去吿诉他父亲,他父亲与他是直接关系,我与孙子隔了一代,是间接关系。”说完他依然蹲在田边割鱼草。
  可以这么说,谭老师什么事都拿得起,放得下,没有他过不了的坎。可是居然有一件亊让他彻夜辗转反侧,思饭不思,踏烂了学区的门槛。这件亊就是县人民政府为从教三十年的人民教师颁发荣誉证书。原来,谭老师已从教三十余年,属褒奖对象,可是他竟没有得到。于是,他焦急、郁闷,去学区反映情况。学区人事专干才恍然大悟,上报县局时遗漏了。谭老师前后去学区缠了如几次。有一次,学区主任见此情景,劝他说:“谭老师,别这么犟了,下次补报县局就是了。”“下次补报?你是吃了灯草,说得轻巧。这次是首次,与下次意义截然不同。既然是你们搞错了,还得你们马去纠正,替我领回证书。否则,从明天起,我不去学校,就到学区来上班!”后来政府核实情况,补发了证书,他才罢休。有人问:“谭老师,何必为一本证书,那么计较?把自己搞得那么辛苦?”“何必那么计较?不计较行吗?它见证了我为新中国当了三十余的园丁。我焉能不为之辛苦?”
  公元二零一五年腊月的-天,谭老师以八十岁的高龄到达了他人生的终点站。出殡那天,漫山遍野都是白雪皑皑的。天空还在纷纷扬扬飘着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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