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舞的空间

     【编者按】孩子正在一天天长大，而母亲，却在一天天老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的成长，是建立在母亲的衰老之上的。我们自私的享用着母亲无偿给予我们的一切……作者想起与母亲在一起的片段，充满着人间温情。

　　记忆中，我和母亲并不亲近，或许是当老师的母亲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对我太过严厉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我很小跟随在外地工作的父亲读书，和母亲相处的时间太少的原因。总之，不记得有过在母亲怀里撒娇的经历，不记得母亲曾帮我梳两个羊角辫，系上漂亮的蝴蝶结，拉着我的手上公园。最多的记忆，是那些生活中实实在在的片段。
　　
　　一
　　
　　那年我七岁，离了母亲，跟着父亲在省会城市读书。放学后，同学们都飞向等在门口接自已回家的妈妈怀中，滔滔不绝的说着一天的学习经历，让妈妈抚着他们天真的小脑袋，在校门口的小铺里买铅笔橡皮和小零食。忽然就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回到家，摊开信纸，开始写今生的第一封信。那时，没学会几个字，因此，所有的话语都是用拼音写成的。我认真的拼写着每一个字，每一个句话，细心注意声调，诉说着对母亲的想念。写完之后，很是得意，拿给爸爸看，爸爸很是得意，大大的夸讲我一翻。第二天，我慎重地把这封用拼音写成的书信装进爸爸写好的信封里，贴上邮票，投进了邮箱。
　　
　　不久之后，收到了母亲的回信，信封中装着那封我寄给她的用拼音写的信，不同的是，信纸上多了几处红笔勾出的圈，指明了拼写的错误。在信纸的空白处，用拼音附了几句话，意思是我学习不够用功，粗心大意，写一封信就有好几处错误。这种学习态度，如何对得起老师的教导，如何对得起父亲的用心之类。最后一句，是说希望我能认真学习，期末考取好得成绩，假期就会接我回家。
　　
　　二
　　
　　大概是四年的时候吧，校园流行麻疹，我被传染了，发烧近40度住院。母亲得知消息赶来的时候，我已经出院在家休息。母亲带来了家乡的特产，还有姥姥亲自煎的油饼。由于那时交通不够发达，从老家到省城，要近两天的时候，那些油饼已经干硬，我咬了一口，实在不喜欢吃，乘母亲不注意，悄悄地扔进垃圾桶。没想到，还是让母亲发现了，她很严厉地罚我靠墙站了两个小时，直到虚弱的我冷汗直流，眼冒金星的时候，才被父亲强行干涉，将我扶到床上。
　　
　　我委屈的流着眼泪，不看母亲，不理母亲。尽管她坐在床前，语重心长，声情并茂的对我讲曾经的日子如何艰苦，她小时候是如何艰苦地渡过了六零年的饥荒，有多少人在那场饥荒中被活活饿死。农民种粮食是如何的辛苦，姥姥如何在半夜起来煎油饼，父母亲赚钱是如何不易等等。总是，是要让我感到惭愧，让我懂得珍惜粮食，懂得勤俭节约。
　　
　　然而，她的话，我一句都不曾听进去，甚至觉得烦感。我想，她一定是我前世的仇人。
　　
　　三
　　
　　中学毕业了，很多同学都穿着白衬衫和红色背带裙，由于我考试成绩还不错，作为奖励，父亲也给我买了一套。然后，我穿着“时尚”的背带裙跟随着父亲回老家探亲。妈妈一看到我的装扮，沉下脸：“你穿得什么？赶快换掉，这里是没人穿裙子的！会有人说闲话！”我倔强的站着，不去理会她。“我是当老师的，连自已的孩子都教不好，你让我有什么脸站在讲台上？”我终于顶嘴：“我让您丢人了吗？您教了我什么？我这样穿怎么了？我们同学都这样穿的！”母亲显然被我激怒了：“好好，你这样穿，出去别说是我女儿！”我冷冷的回答：“谁愿意做您的女儿啊？老古董，老封建！”
　　
　　母亲被气的发抖，不再说话，转过身出门去了。她的背微微的弯着，双肩轻轻的擅动，步履很i沉重。我想，她的背，一定是被悲伤给压弯的。
　　
　　四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毕业工作，一次休假期间去探望姥姥，不经意翻看姥姥的影集，看到一张发黄的老相片。相片中的女子，穿着“蓝的卡”上衣，梳着两条粗粗的麻花辫，眉目就像镜中的我。但是，眼神不似我那样张狂。那双眼睛，犹如一潭清水，清彻见底，笑容是那样的恬静。姥姥告诉我，那是妈妈师范毕业时的相片。妈妈曾经是她们学校最美丽的女子，就算她从不打扮，穿着将身体严严包裹的水桶般的老三色上衣，依然阻挡不住她由内而散发出来的美丽。我的这一顶点微不足道的漂亮，大多遗传自我的母亲。我刚出生时，父亲的工资除了自已必须的生活费用，还要给爷爷奶奶，基本没有钱给母亲。而母亲的工资，只有几十块钱，除了生活必须的之外，还要寄钱给正在读书的小姨。为了使生活宽裕一些，为了保证每月都有钱给我买奶粉，母亲常常讨了人家做衣服的布头来，半夜在那台老缝纫机上缝缝剪剪，做成拼花的小书包，拿出集市上去卖。
　　
　　我的心忽然就那样的痛起来，仿佛一粒棕子，被剥去粘在身上的一层坚硬外壳，露出溺软的香滑的米粒。
　　
　　五
　　
　　我终于也做了母亲，刚出生的婴儿小脸红红的，在育婴床上熟睡。虚弱的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小腹的伤口，痛得我咬烂了自已的嘴唇。母亲急急地赶来了，带着一大包的衣物，小孩子的被褥，小衣服，小帽子。还有她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煲的乌鸡汤。
　　
　　母亲老了，两鬓泛起了白霜，额头刻上了深深的皱纹。她不再严历了，坐在我病床边，端了鸡汤，一勺一勺缓缓的喂进我的嘴里，不时地给我拉拉被子，擦擦嘴角皲裂血迹，眼中满是疼爱，仿佛我还是躺在摇篮里的婴儿。
　　
　　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这许多年来母亲的良苦用心。对我严格、严历、甚至于有点苛刻的要求，是煅炼我的意志，希望我在生活中坚强，坚定。
　　
　　现在，我在忙碌中渡过一天又一天。白天繁忙的工作过后，回家照顾孩子，洗衣煮饭，操持家务，还要陪着他读书写字。前两天，梳头的间隙，我发现自已的一根头发已经发白。我想，我正在慢慢的老去，当初，母亲也是如我这般，长出了第一根白发，然后第二根，第三根……
　　
　　孩子正在一天天长大，而母亲，却在一天天老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的成长，是建立在母亲的衰老之上的。我们自私的享用着母亲无偿给予我们的一切，无知地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可是，在母亲衰老的时候，在她的健康被我们一点一点消耗的时候，我们有没有有想过，为母亲揉揉肩，为母亲捶捶背，拥抱一下我们的母亲，说一声：“妈妈，我爱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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