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我们来到四川省西北边陲的南充市南部县升钟水库库区，采访过去的一位女文友王灵芝。在袅袅飞桥隔野烟的湖畔山坞，重重绿树掩映着一栋漂亮的洋楼，这就是王灵芝的新家。今年35岁的她娇小而不失成熟，妩媚而不失端庄，像大家闺秀一般文静清丽。随着她的娓娓诉说，我们仿佛聆听了一曲回荡在大山深处的悲情恋歌。
　　
　　笔生花，一方才女出农家
　　
　　1974年，王灵芝降生在升钟水库库区。父亲是重庆一家工厂的职工，母亲在家务农。排行老三的她，上有姐姐两人，下有妹妹一人。四姐妹中，数她特别聪颖。
　　虽然她家位于偏远闭塞的水乡，但她母亲读过小学，平素爱看书。每次父亲回家探亲，都要带回不少小说、杂志等书籍。她家藏书甚多，她也俨然成了书香子女，开蒙不久就能背诵大量的唐诗宋词。读初中时，她写的散文《湖上春来似画图》就上了县文化馆的《晓霞报》，成了当地的才女。
　　1991年夏天，初中毕业的她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却无缘跨入高中。几年前，父亲因公殉职，姐姐顶班进了厂，并在重庆安了家，便很少有时间回家了。她母亲又是“药罐子”，不能干重活，妹妹又小，因而生活的重担压在了她稚嫩的肩上。
　　就这样，王灵芝一手握锄，一手握笔，在紧张繁忙的劳动之余，开始了文学创作。她以清新流丽的文笔，描绘库区美丽的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讴歌勤劳朴实的劳苦大众，抒写自己的人生感悟。《四川农村日报》、《剑南文学》等报刊上，不断出现了她的诗歌和散文作品。
　　1994年春，20岁的她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学成了豆腐制作技术，在乡场上租了一间房屋，开办了豆腐作坊，里里外外一把手，勇敢地迎接着生活的挑战。不久，“豆腐西施”的雅号就在十里八乡传开了，丘比特的利箭也纷纷向她射来。向她求爱的，有工人、农民、教师、军人、大学生，甚至还有已婚男人向她表达非分之想，但她始终没有回应。她虽然从事着繁重的体力劳动，但文学的梦想一直充斥着头脑，在她的意识里，早已把择偶的范围锁定在文学青年的身上。
　　这样的机会终于来了。
　　
　　稿为媒，有缘千里来相会
　　
　　1995年秋天，王灵芝以温庭筠的名句“山月不知心里事”为题，创作了一篇2000多字的散文，发表在全国一家著名的青年杂志和《四川农村日报》上。文章叙述了她自强自立、在风光旖旎的升钟湖畔艰苦创业的历程，同时抒写了她内心世界的彷徨和苦闷。此后不久，她收到了全国各地上百封来信，有对她进行鼓励的，有向她求爱的。其中一封来自甘孜州丹巴县署名高步蟾的挂号信，在她少女的心田里激荡起了层层涟漪。高步蟾在信中说，他出生在丹巴县一户牧民家里，从小爱好文学，看了王灵芝的《山月不知心里事》一文后，他对烟波浩渺的升钟水库产生了深深的向往之情，他恨不得立即生出双翼，飞越万水千山，来到王灵芝的身边，和她牵手百年，共度人生。信后还附了一首诗，最后几句是：君不见东汉孟光嫁梁鸿/隐居灞陵中/弃官誓不为/替人把米舂/举案齐眉传佳话/千载留名人称颂/你我后代人/当效此高风/相依为命度时日/患难甘苦乐与共。
　　读完这封措词火热的求爱信，王灵芝又看了高步蟾随信寄来的他发表在报刊上的作品复印件。这一篇篇描写川西雄伟瑰丽的大自然和独特民族风情的文章，使王灵芝反复咏诵，不忍释手。她不由对高步蟾怦然心动，一种别样的情愫在潜滋暗长。但当她向妈妈倾吐了内心的隐秘后，那个年过半百的女人当即明确表示反对，说她是心血来潮，图兴趣，根本是不现实的。因为彼此都不了解，又相隔这么远，要缔结一桩幸福婚姻，没有一点儿把握。
　　但王灵芝固执地认为，他们有着共同的志趣和爱好，完全有可能成为比翼齐飞的伴侣。因此她不顾母亲的反对，偷偷给高步蟾回了一封信，没有明确表示同意，却提出了两个问题：一是她母亲有病，她不可能丢下母亲远走高飞；二是她家庭困难，他不可能光顾自己这座小庙。她劝高步蟾趁早斩断情思，另觅佳偶。
　　高步蟾从这封回信中，读懂了情窦初开的少女王灵芝的心思，他立即给她写了第二封信，针对她的两点顾虑，表达了他的决心愿望：他愿意到她家落户，共同用汗水浇育幸福的果实，实现人生的梦想。这次，高步蟾给王灵芝寄去了他的照片，同时，要求灵芝回赠玉照。
　　终于，两人知道了对方是高大伟岸的英俊男子和清秀动人的靓丽女孩。爱情的火焰在两颗年青的心中炽烈燃烧起来。不久，高步蟾就不远千里来到了她的身边，和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见了面。随后，王灵芝也跟着高步蟾前往丹巴，途中两人还曾在康定盘桓，让诞生了不朽的情歌的跑马山，见证了他俩的爱。
　　1996年早春二月，正是升钟湖水最清最亮的时节，高步蟾朗诵着“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诗篇，在湖中一艘渔船上迎娶了美丽的新娘。听着这一对才貌双全的新人都分别立下了“百头偕老，永不分离”的誓言，一直对这桩婚姻心存疑虑的女方父母，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愁困苦，别妻离子回故土
　　
　　应该说，婚后一段时间，两人是真诚相爱的。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吟诗作文，相亲相爱。从没参加过农业劳动的高步蟾，也毅然投笔从“农”，跟着王灵芝到田间劳作，战天斗地，不辞辛苦；他决意用劳动的洗礼，健全人格，净化心灵，以期写出辉煌的作品。高步蟾还雄心勃勃地规划了第一步奋斗目标：用三年时间，创作反映共产党领导的升钟寺起义的长篇小说和电视连续剧。为此，婚后不久，他就着手搜集资料，做前期准备工作。
　　闲暇之际，他们也曾相依相偎地坐在芳草萋萋的升钟湖畔，而对空明澄碧的湖水，一边畅谈人生理想，一边咏诵情诗：“南高峰，北高峰，一片湖光烟霭中，春来愁杀侬；君意浓，妾意浓，油壁车轻郎马骢，相逢九里松。”在静静的青山绿水间，他们携手走过了一段心心相印的人生旅途。
　　但婚姻毕竟不是光用海誓山盟和卿卿我我就能支撑下去的，它需要一定的经济的基础，特别是现代社会中，随着物质文明的不断进步，经济在婚姻中的地位变得愈加重要。高步蟾到王家上门，曾带来了一部分现款，添置家具和衣物后，所剩无多，不几月就花光了。而当时库区的经济条件相当落后，农业生产仅能维持温饱，豆腐生意也只够日常开支，根本没多少节余。他写信找父母要钱，遭到了从一开始就强烈反对这件婚事的父母的叱骂，还声言永远不认他。因为囊中羞涩，高氏夫妇几次放弃了参加市、县作协举办的笔会。有一次，夫妻到乡邮电所发稿件，由于邮资不够，两人争着扣下自己的作品。当工作人员得知二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夫妻作家”时，不禁大感诧异，因为报纸上曾刊登过他们以稿为媒结良缘的佳话，没想到竟穷困至此。
　　贫贱夫妻百事哀。久而久之，男耕女织的生活再也唤不起高步蟾的一点儿激情了。面对青山绿水和如花美眷，他再也找不到一点儿浪漫的感觉。从小衣食无忧的他，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这宗婚姻。
　　但高步蟾到底还算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并未流露出什么不满的情绪。特别是结婚半年后，王灵芝怀孕了，他更是尽心尽力地里外张罗，虽然苦水在不断地冲击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第二年王灵芝生产时，他们又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正值初夏“双抢”时节，灵芝的妹妹初中毕业在即，母亲卧病在床，伺候灵芝坐月子和忙农活的任务全都落在了高步蟾的头上。王灵芝心疼丈夫做不来农活，又跑前跑后护理自己，就从姐姐寄回来的几百元钱中拿了大部分出来，用于雇人干农活、抽水、买化肥、农药，结果她自己无钱补养，奶水严重不足，刚出世的儿子饿得哇哇大哭。对此，无计可施的高步蟾常常望“儿”兴叹，暗自垂泪。他在妻子面前发牢骚说：“有人说写诗能富国强兵，我两口子都会写作，怎么就不能填饱肚子呢？”常言说：“愤怒出诗人”。为温饱所困的他，却再没有雅兴动笔了。
　　小孩刚满月，要强的灵芝就下地劳动，她事事宠着丈夫，让他闲着，这反倒让高步蟾内心产生了不安，觉得愧对妻儿，怨自己无能。望着灵芝在风雨里出没的孱弱身影，高步蟾每每叹息说：“再在这鬼地方呆下去，一定会压垮她的！”
　　为此，他多次和灵芝商量，要带着她和儿子回丹巴县去。他说，只要我们回去，父母就会欢迎，那儿虽然风沙大，但比这里强十倍，至少衣食无忧。但每次灵芝都以割舍不下母亲和妹妹为由，予以婉拒。
　　1998年盛夏，1岁多的儿子已蹒跚学步了。度日如年的高步蟾终于郑重其事地对灵芝说，他在王家反倒成了累赘，没办法让妻儿得到幸福，因而他决定暂回丹巴去，挣一些钱回来供养妻小；待条件成熟，就回来接全家人去城市定居。极不情愿的灵芝别无他法，只得答应了。几天后，高步蟾启程回丹巴，灵芝抱着孩子送了一程又一程，小两口无语凝噎，依依惜别。
　　
　　另择偶天高地远心悠悠
　　
　　高步蟾走后，灵芝又要种庄稼，又要带孩子，再没功夫提笔写作了。起初几年，丈夫高步蟾还不时寄些钱和他在报刊上发表的作品给灵芝，并写信叫她等着他。后来音讯渐渐稀疏了。到2003年以后，根本就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了。
　　这期间，给王灵芝说媒的几乎跌破了她家的门槛，都被她一一拒绝了。附近一位40多岁的已婚富翁，多次找到她纠缠，要将她作为地下情人包养，或者像泸沽湖摩梭人走婚那样，到王灵芝家中偷欢，遭到她的痛斥。她坚信，不管怎样，高步蟾会回来的，即便负心，也会对她有个交待。那个一去不复回的人在她心中占据着不可替代的位置。多少次，她坐在门前院坝里，眼望碧绿的升钟湖水，喃喃吟诵着温庭筠的《梦江南》：千万恨，恨极在天溽，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2005年春节后不久，成都几位作家朋友在我们的陪同下，到升钟水库采风，邂逅了王灵芝。当听说她和高步蟾有过一段婚姻经历，至今还抚养着他的儿子时，成都来的作家惊讶之余，忍不住告诉了她一个不幸的消息：高步蟾早已另外起了个名字，在成都某杂志社当编辑，已是省内小有名气的作家了。早在2004年初，他就和成都某报的一位女记者结婚了。他们都劝王灵芝带着孩子，到成都去找他，他们还向她提供了高步蟾的电话号码。
　　几位作家离开后，王灵芝伤心心地大哭了一场，随即将高步蟾留下的所有文章、照片、信件付之一拒。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思想冲突，她终于放弃了到成都找他的想法。
　　这时候，恰巧有媒婆给她说亲，对方是本村的一个包工头，她觉得凑合，就点头认可了。去年秋天，她和那个大她9岁的包工头结合了。那人虽然识不了几个字，连手机短信也不会发，却颇有经济实力，对王灵芝更是百依百顺，他们的感情渐渐好起来了。
　　采访结束后，王灵芝对我们说，今年底她家将在南部或南充买房子，到那时她将重新提起久违了的笔，继续写作。（本文男女主人公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