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我失去了母亲。
　　
　　作为儿女，这是最最悲哀的。我总觉得上帝不公，选择一个这样的日子把含辛茹苦抚养我的母亲收去，让我的心永远永远地痛。
　　
　　每年的今天，看着人家买花的买花，敬酒的敬酒，向生养自己抚育自己的母亲表达感谢之情和孝敬之意的时候，我的心就痛得厉害。七年前的今天，母亲在病魔的纠缠下匆匆地离开我走了，匆匆得让我来不及为母亲盛一碗饭，洗一次脚，匆匆得让我把毕生的遗憾郁结在心里。
　　
　　母亲是因心脏病而与世长辞的。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这与她一生中经过的众多磨难有关。母亲本来属于大家闺秀，外公留日回国后在国民党政务院内务司做司长，管州县的人事。随后又做了水利专员。后来因涉家族中的抗税案被贬为县长，再后来，又因族人杀了政府官员受牵连，贬官为民，并被国民党当局抄了家。外公是个书呆子，面对一贫如洗的家一筹莫展。外婆尽管也是读书明理的聪明人，据说年轻时是贵阳市十所学校的联合学生会主席，并且还是学校女子足球队的队长，但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一样不会持家做活。母亲这时大约十二、三岁，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小学毕业的她背着家庭，偷偷去报考了包吃包住的师范，还在课余时间设摊卖鞋垫等补贴家用。因为家里日子太拮据，母亲等不及师范毕业，就又擅自做主，自己去了一所学校教书，靠微薄工资供两个舅舅和一个姨妈上学，并支撑全家的生计。后来，母亲与在贵州做军人的父亲结了婚，生了姐姐。再后来，母亲随父亲转业回了湖南，一生从事教育事业。
　　
　　给母亲身体最大摧残的一次是文革期间。那时，造反派们给母亲定的罪是“伪县长之女，伪连长之妻”，随之而来的是戴高帽，上批斗台，蹲牛棚，劳动改造。本来孱弱的母亲，怎么能受得住这样的非人的折磨？一次我去十里外送菜给劳动改造的母亲，看着母亲搬着硕大的石块，就跑过去想帮她，但母亲不要我帮，只摸了摸我的头说，快回去吧，乖，在家里要听哥哥姐姐的话。我知道母亲是怕我看到母亲受到非人待遇而难过，也怕那些造反派欺负我这个“狗崽子”。文革结束时，被折磨得患有心脏病和神经官能症的母亲，带病坚持工作了五年。后来，她的身体终于渐渐支持不住了，领导便安排了她在家病休。
　　
　　本来，儿女事业有成，孙辈学业精进，母亲的身体有越来越好的趋势，殊不知姐姐于1996年因患胃癌撒手人寰了。母亲不能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事实，姐去后没几天，母亲就住了院。接下来的两年里，母亲就经常在病床上度过。在1998年的母亲节那天，母亲终于灯油耗尽，与世作别了。
　　
　　其实，母亲是舍不得走的，她还要看儿女们的事业进步，看孙辈们的学业精进，还要看幸福在她亲手营造的这个大家庭里的升华和膨胀。可是，无情的上帝强迫她走了......也许，母亲是怕姐姐在天国孤独，上去陪她了吧？
　　
　　我第一次生命是母亲给的，第二次生命也是母亲捡回的。我十个月那年的一个深夜，胸口长着几个大疖子的我突然又发高烧又休克，在一所乡村小学教书的妈妈急得马上拿了手电，一个人抱着我往公社卫生院奔。说抱其实不很确切，因为我胸口长了疖子，母亲只能摊出双手将我仰抱着。这种抱法非常吃力，不知道瘦小的母亲哪儿来的力气，六、七里的山路，母亲连气都没歇一下，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到了卫生院。那时我已经休克，医生连给我注射了6支强心针，我动都没动一下。医生说他再打一针，如果还不动，他就无能为力了。第七针一扎下去，我的眼睛睁开了，随即喊了声妈妈，母亲连忙抱住我喜极而泣，随后竟昏了过去。母亲醒来后，医生对她说如果再迟来十分钟，我就绝对没有救了。是母亲对儿的爱，激发了母亲的潜能，她才一路急奔，赢得了宝贵的十分钟，赢得了我的生命，我至今感激母亲。
　　
　　母亲给儿女们的爱，不仅体现在大处，还体现在很细微的生活里。衣服裤子破了，母亲会及时给我们补好；扣子掉了，我们自己还没来得及发现，母亲就已经给钉好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无论谁离家几天或是十天半月后回来，母亲都会给做他喜欢吃的菜。儿辈孙辈们过生日，母亲会记在心里，给他们做好吃的，买他们喜欢的礼物。当年，我上山下乡的时候，每一次从农村回来，母亲都会给我买些荤菜，并蹒跚着身子，特意去几里路的镇里买我喜欢吃的空心菜。我独自一人在农村插队落户时，母亲不放心我，就一个人沿着近二十里的崎岖山路去看我。记得当时我正在出工，所以我请了一会假来陪母亲。但母亲不想耽误我的农活------其实是不想我因为陪她而给队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就放下东西，匆匆嘱咐了几句话就走了，甚至没有坐下歇一口气，喝一杯茶，更不要说吃饭了。现在回想这件事来，我心里觉得很愧疚：母亲这么远来看我（估计要走两个多小时山路），肯定是累了渴了饿了，而我这个做儿子的，竟然没有给母亲准备一张条凳，一杯热茶，一碗米饭。
　　
　　母亲一辈子都为子女们着想。孩提的时候，母亲会想着如何让儿女们健康成长；上学的时候，母亲想着的是儿女们的学业精进；工作的时候，母亲想着的是儿女们的事业有成；婚嫁的时候，母亲想着的是儿女们的家庭幸福。当然，母亲在这方面的关心，是默默的，无声的。你在深夜看书的时候，母亲会端来一碗夜宵；你工作烦闷的时候，母亲会想着法让你散散心；你心情不爽的时候，母亲会陪在你身边，说些儿时的趣事。有时母亲实在无法帮你排解心中的郁闷，就干脆和你一起干着急------其实这也是母亲有神经官能症的原因吧！母亲卧病在床或是住院治疗，儿女们轮流去守护她，但她只要身体稍好点，就会把大家赶回去，说大家都有事要做，她能照顾自己了。母亲住院的医疗费尽管有60—70%可以凭票报销，但事先是由我们先垫出来。于是，母亲又牵挂起这药费的问题，谁谁垫出的药费还没报帐等等，即便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天，还在想着此事。其实，在儿女们看来，就算药费不能报销，能为含辛茹苦培养自己成人的母亲做点什么，那又有什么不应该的呢？
　　
　　尽管母亲清贫，但走的时候不是什么也没有留下，而是给我们留下了难以用财富两个字来形容的很多东西。我们继承了母亲的正直，母亲的善良，母亲的果敢，母亲的好强，母亲的执着，母亲的坚毅等等很多东西。这些东西，是我们兄弟姐妹在人生的搏击中克低制胜的法宝，是一笔永远也挥霍不完的财富！
　　
　　母亲走了，走在七年前的母亲节，走在该向母亲表达生养之情，养育之恩的时候，走在我们隐隐的心痛中和深深的遗憾里。是的，母亲，您老人家已经不在了，说一千道一万，但除了心痛和遗憾，我又还能做点什么呢？多少次想让您走进我的梦，让儿子在梦里为你沏一杯热茶、盛一碗香饭，让儿子跪在您的膝下，为您洗一次脚。可是，没有一次我能如愿。母亲，你是最为儿女们着想的，最不愿意看到儿女们难过的，那么，敬爱的母亲呀，在你忌日的今天，在母亲节的夜晚，您就亲临我的梦一次，让儿子遂了自己的心愿，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