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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冰箱里已经储藏着天下品牌名粽——嘉兴五芳斋，可我还是忍不住穿梭于各大超市的粽子专柜，极用心地在五花八门的粽堆里寻找着，寻找以故乡黏粟为主料包的黄米粽子，顶着好大的太阳徒步顿劳、几经折腾，最终还是毫无收获地失望而归了。
小时候过端午，母亲和小村里所有的母亲一样，都要为我们兄妹几人包粽子，即使田里的农事迫在眉睫，母亲也会毫不犹豫地放下手中的活儿，全身心地把自己锁定在端午的忙碌中。端午前一天，母亲一大早就把自己种的黄糯米泡在盆里，同时泡上的还有自己家枣树上结的大红枣，然后就到田里采摘玉米叶子了，采回后放在盆里洗干净晾在竹筛里，再从针线笸箩里取出纯棉白线球剪成一尺多长的线段，准备工作就此画上句号。吃过午饭后，开始包粽子了，我搬一个小凳子坐下来兴趣盎然地观察粽子的诞生过程。母亲拿起一片嫩嫩的玉米叶折成一个“小漏斗”，用汤匙一点一点把黄米放进去，拿一个红枣放在黄米的中间，随后包裹好再加上几层玉米叶用白线紧紧地捆扎几圈打好结，一个小巧玲珑的粽子脱颖而出了。我索性从母亲手中接过来放在竹匾里，两手托腮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小精灵，母亲又把一只有棱有角的粽子递给我，转眼，竹匾上整整齐齐摆满了母亲的杰作，绿得像翡翠，秀得像菱角，更像一群羽毛刚满的雏鸟。
如果说包粽子的过程是一种享受，那么蒸粽子的等待便是一种折磨了。母亲不是那种教条死板、不懂变通的人，虽然正宗的端午节仍在行色匆匆中，可母亲还是破例将包好的粽子提前让我们尝鲜了。小心翼翼地帮着母亲把一只只粽子放上蒸笼，跑回家看看表报告给母亲，于是静静地守在厨房一隅迎接粽子落锅的那一刻。母亲说黏米耐蒸，至少也得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到底有多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钟表上的分针时针走成怎样的姿势就是一小时。过一会儿，我跑回去看看表，再过一会儿，再跑回去看表，总觉得此时此刻的一小时比往常长了许多，“妈，是不是表有毛病了？”我一本正经地问道。“是你馋得大脑有毛病了吧？”母亲面带笑容声调怪异地说。我生气地厥起小嘴宛若霜打的禾苗蹲在厨房的门槛。
一小时终于过去了，母亲下意识地瞅瞅我，走进厨房揭开蒸笼，哇，烟雾蒙蒙中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是黄米的味道？还是大枣的味道？抑或是玉米叶的味道？我真的难以说清。母亲夹一个放在碗里解开线剥去绿叶，撒上白糖递给我。我端详着这盼望已久的节日馈赠，金灿灿的米粒簇拥着红彤彤的枣儿，上面还粘着一层碎玉般的糖末，我轻轻地咬一口慢慢咀嚼，甜甜的，软软的，黏黏的，一种说不出的美感沁润着身体的每一根神经……
如今，母亲已年近九旬，不便上山下壑春播夏锄秋收获了，而粟米也在时代的进化中退出了故乡的田野，成了村庄曾经的辉煌，成了小村几代人久远的追忆，土生土长的纯绿色粽子也淡出了古老而传统的端午节，取而代之的是种类凡多、味道各异的白糯粽子。记得去年我特意把嘉兴五芳送给母亲尝鲜时，母亲闻到那浓郁的肉香，不解地问：“这粽子还有肉馅的呀？这还叫粽子吗？我吃不惯这样的味道，再也吃不上咱自己包的黄米粽子了！”说着把粽子放下了。其实，留恋黄米粽子的不只是母亲，还有故乡所有上年岁的母亲，从她们手中出落而成的粽子，那份喜悦就像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时的激动的欢欣。不是吗？冒着寒风翻耕土壤，借着春雨播撒种子，顶着烈日间苗锄草，唱着小曲收割扬场，再到把粟谷铺在热炕上烘干，秋月如水的夜晚全家人倾巢而出，推着石碾碾成黄灿灿金子般的黄米，如此漫长艰辛且慎重用心的执著与矜持，其中的苦乐酸甜，也只有这些年迈的长者体会得最真最深。
时光好快，转眼，又是一年粽飘香，母亲没到都市里和孩子们一起过节，我也没打算回老家为母亲送粽子，即使送了，母亲也吃不出心中所向往的粽子味道，也许在母亲看来，静静地回望尘封在岁月深处的端午，也是莫大的欣慰和难得的充实。何止是母亲，超市里两手空空回到家中的我，放思绪于遥远的端午，不也沉迷在金光闪闪的粽子中难以自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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