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的两个笔记本

老吴有两个笔记本，这是我来台烈镇林业站上班的时候同事告诉我的。

老吴第一次来林业站交巡山笔记本的时候，我正坐在电脑桌前浏览熟悉全镇的生态护林员信息，根本没有注意到办公室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咳嗽，我才注意到来了客人。

“请问这里是林业站吗？”

进来的人个子很矮，与我坐在电脑桌前的椅子上时几乎同一个高度。我礼貌性地说是，他就从穿着迷彩服的右边口袋里拿出一个棕色笔记本来递给我。我接过来看，已经有些卷曲的棕色笔记本扉页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主人老吴的大名。

“你叫老吴？来盖章？”我结合从电子台账里看到的信息，知道眼前这个50岁的汉子只念过几天小学，是个半文盲，妻子是个残疾人，两个子女正在读小学，一家人就靠他这点护林员工资和卖农产品所得的收入，这是一个典型的建档立卡贫困人口。

他就站在办公室门口，有点局促和忐忑，对我的问话回答得很谨慎。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很多生活困难的山里人都是这样，出山来办事的时候生怕说错了话，显得非常小心。而他们越是这样，间接的怂恿了一部分公职人员的怠慢和优越感，他们的这种小心谨慎从另一个方面助长了一些人的不作为和慢作为。我不知道该去痛恨谁？

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我给他拿了一根凳子，请他坐下来。我说老吴，你比我大，以后我就叫你老吴吧。他有些意外，眼里闪过一丝感激，说人家都叫他老乡，你也可以这样叫我。我坚决不同意，还是叫他老吴。我接过老吴的巡山笔记本来翻看，问他是来审核的是吧？他说是。说真的，老吴的笔记本扉页上名字写得不好看，就像印上去的鸡爪——长短不一，但是笔记本内容却写得一笔一划很规整，我感到很奇怪。

“老吴，这是你写的？”我指着笔记本内容问他。

“是我姑娘写的，我不识字，写不来，就只会写名字。”老吴怪不好意思地说。

“那把你的另一个笔记本拿出来吧！我看看。”我看向他的另一边口袋，希望那里出现奇迹。

“这……我……”老吴面露难色，双手互搓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仔细观察老吴的表情，觉得不能太为难他。算了，慢慢来吧，下次再问他。

“这样子不行哦！如果哪天你姑娘不在身边了，那你还得自己写。”我决定从目前这个笔记本里找到突破口，拉近我与老吴之间的距离。

我打开电脑“全国生态护林员大数据联动管理系统”的影像地图，把老吴的管护区找出来，根据他所在村里的护林管护区域，教他简单的方法，把每天的森林防火工作笔记内容简化，只保留人、时间、地点、做什么、有什么结果等五大要素，要他按模板自己完成管护区内每天的记笔记任务。当然，开始他是写不来小地名的，我就让他姑娘把他巡山的小地名按顺序写个遍，然后他照着顺序来写。

老吴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我正忙着接待下一个护林员，因为是刚开始实行护林员巡山日志制度，许多护林员的笔记本都记得不规范，我一边审核一边纠正，根本没有注意到老吴是什么时候走的。

脱贫攻坚的历史在人民的推动下不断前进和走向成功。为了助力脱贫攻坚、同步小康，林业系统也发挥了最大限度的作用，我的工作也逐渐忙碌起来，与老吴的见面也日少。而老吴来交笔记本的日子也变成了固定的一月一次，每次他来我都要问他的第二个笔记本藏在哪里，老吴仍然是唯唯诺诺不回答。

一次去到老吴所在的稿雪村调查一个林业纠纷，我打电话给他，说明我们要来的目的，要他在山脚等我们。当我们下车来时，老吴已挎着砍柴刀等候在那里了。烈日下的老吴早没有了之前在办公室的局促样子，而是身为向导的尽心尽力。只见他走在前面，矮小的身体却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荆棘杂草全部被他踩在脚下，指引我们一路前行。老吴一边行走一边介绍着地方风物，数着这个山头是哪几家共有的，那块地儿的树木从哪年栽下，什么时候坡对面竹林里曾冒出来过一窝竹鼠，都在他的话题里。从山脚爬到山巅，老吴的说话不断，脚步不停。我想，这就是身为护林人的坚守和快乐吧，他们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趟着露珠出发，在傍晚的田园牧歌声踩着晚霞回家，守护着莽莽林海，千年烟火。

快爬到山顶休息的时候，我问老吴你的笔记本写的怎么样了？老吴有点不好意思，说我教的方法可以，就是他的字写得不好看。我说没关系，能看得懂就行。那下山后我回家拿给你看，实在不行我就重写，老吴的话里透着坚定。

站在山巅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我心想:哪里还需要问老吴要那本从没见过的笔记本？这一座座绿色的田塬山川，那喷薄而出的林下产业，都是他们用心书写的“绿色笔记本”。其实，他是把另一个笔记本记在了大山里，记在了心里面。

(文：潘宗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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