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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母和我毫无血缘关系，但我们不是亲人甚是亲人。她是一个超百岁的红军遗孀孤寡老人，却能用枫叶吹出笛声。笛声悠扬很美，令人荡气回肠。 她住在大山深处，四周有树有竹却不密。年代已久的石板路，清亮的井水旁，延伸着欢畅的小溪，无数的野花。一间半土屋，坝上长满不下半尺深的蒿草，这便是她的家。 听奶奶讲，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战火曾燃烧到这里，为“保卫苏维埃”，她的丈夫拿起武器参加红军。离家长征分手时告诉她，等他凯旋在那满山红叶时。 “红军阿哥你慢慢走勒”，她吹着枫叶看着丈夫随红军消失在茫茫红叶深处。 红军走后不久的一天傍晚，密集的枪声突然从村外响起。她迎着枪声跑到红军消失的红叶深处，只见一个红军小战士正被几个白狗子追赶。她急中生智，脱下儿子的外衣，把红军小战士装扮成自己的儿子。红军小战士躲过了白狗子的追捕，唯一的儿子却惨遭白狗子杀害．．．．．． “红军阿哥你慢慢走勒，……革命胜利有你回头”。外祖母从青年到中年、从中年到壮年、从壮年到末年，红叶吹笛，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在那片红叶深处，望眼欲穿。 红叶红了一茬又一茬，外祖母的头发白了一片又一片，落了一缕又一缕，就是不见红军哥哥凯旋回…… 终于有一天，一个红叶纷飞的日子，县里来人告诉她：红军回来了，现在叫解放军——是外婆带人去的，她的故事很感动。 外婆那时是一位解放军干部，红军父母也在战场牺牲，现随大军南下到了这座城市，转业这里任县民政局长。 外婆对这位红军军嫂很是敬重。巧的是外婆与她丈夫同姓，同情加投缘，便认她做了干妈。 “党和人民不会忘记，红军干爸一定会和你团聚。”外婆安慰她说，并让她搬进城一同居住。可她死活不肯，她要在山里等待。 或许她的丈夫早已牺牲在战场？外婆虽常常心里这样想，但实际上却一刻也没有停止查找。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外祖母的红军阿哥依旧渺无音讯。政府慰问外祖母的时候不多。外婆逢年过节领着爸妈和我去看望她。 刚解放几十年，村外只要有人声喧哗，外祖母的心就随着怦怦的跳。后来改革开放村外修了公路。汽车、摩托车、自行车在公路上穿梭，它们的鸣声牵引着外祖母的心，可是这些声音从不在她的面前停下。再后来，同村的乡亲们都搬出了村庄，沿公路修起了洋房，只有外祖母依旧住在那个破旧的土屋里，过着自给自足的简谱生活。 再后来的后来呀，外祖母实在无法劳动了，只能靠政府的困难补助和我们的帮衬过日，当然也少不了乡亲们的救助。外祖母依旧拄着拐杖，嘴里衔着枫叶，一动不动地站在村口，吹啊吹啊，一整天一整天，守望着那片枫林。 “红军阿哥一定会回来的，只是暂时迷失在远方”，她心里说。风轻轻吹过，红叶飘飘扬扬，她的头发也随着曲声起伏荡漾…… 新世纪的十三年，真的有一位穿着军装的老首长开着小轿车来到了村口。那是外婆去世不久，一个满山红叶似彩霞的早晨。 那位首长说，他就是当年那位被外祖母救下的红军小战士的儿子。他是在整理父亲的回忆录时发现回忆录上的某段记叙与报纸上的寻人启事相似而查证得知的——执着的外婆在弥留之际，仍然叮嘱爸爸和我在报纸上和电台登寻人启事，这下终于有了回音。 外祖母激动得不知怎么好，尔后便是唠唠叨叨没完没了。首长哪里来呀，乡里、县里、还是市里？首长摇着头，泪水在眼里直打转。随同来的市领导只得含蓄地告诉首长的来历…… 突然，外祖母明白了什么，颤颤巍巍地从房洞里抱出一个小木箱，小木箱里放着一个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包裹。打开包裹后，小心翼翼地揭开上面的塑料膜。 原来是一块印着镰刀和斧头图案的红布，还有一颗小小的红五角星！红布是红军阿哥留下的；红五星旁写的却是首长父亲的名字。 “红军阿哥你慢慢走勒革命胜利有你回头，老妹等你又长相守，老妹等你又到白头”外祖母吹着吹着，便放声痛哭起来，然后将红五星交到首长手心。 ……首长强忍住泪水，收下红五星后让外祖母上车去。外祖母却死活不肯，像当年外婆接她进城一样。首长无法，只得和市领导商量了一阵后，开车走了。 首长走后不久，市里派人修缮了外祖母的住房，给她送来了电视、冰箱以及其他生活日用品，并拿工钱安排附近村民打理她的生活。但外祖母却从此病倒再也没有起来。 大树生长，使我想起生命最初的日子。虽说外婆不是从她生命的试管里走出，但从我有记忆起，她就为我竖起一块信念的丰碑。 我坐在交通亭里，指挥着南来北往的车辆在飘零的红叶里穿行。红叶一片又一片，仿佛外祖母的日子一页又一页…… 外祖母病倒之初，我请假去看望她。她端坐在椅子上，慈祥的面容显得有点严厉。我说我马上回单位时，她板着的面孔始露笑容。 我知道外祖母的路呀就要到尽头，她常常在昏迷中呼喊：等着我呀，在满山红叶时。 外祖母的确是在铺满彩霞的秋天仙去的。 那天早晨，村外因拍电视剧而熙熙攘攘。也许是外面的喧闹声使她从昏睡中醒来，她嚷着红军哥哥回来了要到村头去迎接。护理她的村民只好推她到村头。 一连几天的阴天此时突然阳光灿烂，天高气爽。抬头望去，枫林间仿佛架起一座色彩斑斓、红霞万里的“天桥”。剧组演员们穿着红军制服、戴着红军军帽从村头走来，宛如凯旋归来的红军。外祖母脸上泛着红光，高兴极了，兴奋极了…… 等到演员们走过之后，人们才发现外祖母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外祖母为什么这么长寿？或许是对红军的等待和思恋支撑了她的心力，延长了她的寿命?当念想破灭，支撑她生命的力量坍塌，她的寿命由此终结？…… 安息吧，外祖母！生者永远铭记值得纪念的人们。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