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下,老头坐在杌椅上,手里持了手工木锯截苹果树枝。树枝上的小叉早在冬里就给老头掰得干干净净,那掰下来的小散枝一个冬里就给农家取了暖、烧了火,余剩的一小簇凌乱的堆放于厨房墙基下,眼见着用不了三五天就要白茫茫一片真干净。难怪老头现在要锯粗的树枝。面杖一般粗细的树枝被老头全截成尺把长,整整齐齐的堆放在院墙下。余剩的树枝堆得比老头还高,可老头却不慌不忙,抽枝、截锯、堆放,不紧不慢。 庭院的中间,十多岁的半大小伙子却在读书。身下一般的杌椅,同老头的一般模样。说是杌椅,其实呢,就是不带靠背的马扎,几块木条做成两个方框,方框的中部开了孔,一个长条钢筋穿孔而过将两个方框连了起来,方框的上端又用五片长短一般齐的帆布条衔了接了。这般结构的小马扎,用的时候分开,就是一把椅子,不用的时候,折叠了,又不占地儿。就是下田,或是村里人家聚会闲聊,这般的杌椅携带起来也极方便。 靠近后院墙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极其简陋的小屋子,占地儿呢,不足两个平方,两侧趁了院墙,另两处,却是老砖累就,小屋子的上面呢,又用木棉瓦封了顶。小屋子的外面,有一个方形的深坑,邻着深坑的墙上,开有一个小洞。 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握了一把铁锨,正在小屋子外忙碌。先是用黄土在深坑旁的空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接着嘛,就从坑里起出了污秽倒在黄土上。一锨又一锨。 小伙子正在读宋词:“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小伙子顿得一顿,抬头瞧看锯苹果枝的老头,那老头,头发已斑白。小伙子继续读:“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读到此处,小伙子童心顿起,欲做“卧剥莲蓬”状,可坐在杌椅上,无法躺卧,遂伸直了腿,身子向后靠,作躺卧状,手上呢将书合上分开权代剥莲。 风吹过,异味飘落到庭院中。怡然自乐的小伙子闻得异味,一骨碌坐直了,瞧了一眼正在院角忙碌的中年男子,捧了书本急急地向前院快走。小伙子边走呢,边手作蒲扇般扇动。那老头,余光里瞧见了小伙子的模样,微微一笑,摇摇头,继续锯苹果树枝。小伙子走到一半,瞧见了院中的几个空盆子,小伙子挠挠头,忙放了书,扭身端了搪瓷盆子去接水。一趟又一趟。 春末夏初,正午的太阳极暖和。庭院中三个水盆,大的是铁盆,小的是端水用的搪瓷盆,那不大不小的,却是个铝盆,盆里面都盛满了水,静静默默的在庭院中晒太阳。 从坑里掏出的污秽全被中年男子用黄土遮盖得严严实实,庭院中,再无异味。小伙子又回到庭院中,坐在杌椅上读宋词:“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小伙子边读呢,边作动作,先是醉意十足手握剑舞,再是作吹号状,接着呢手撕烤全羊,又来快弹琵琶…… 中年男子在黄土堆里摩干净了铁锨,拍拍手,返身向院中走,瞧见了小伙子连番动作,中年男子哑然失笑:这哪里是在弹琵琶,纯粹是在鼓捣吉他嘛。小伙子瞧见了中年男子靠近,屏住呼吸,手指三个水盆,那意思很明显:赶快去洗澡!中年男子却装作有话要讲地向小伙子凑,那小伙子,慌丢了书向老头靠。老头抬头望得一下,又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再次微笑,手中并不停顿,继续截锯苹果树枝。 门里面的脏水盆推出门外,小伙子就端了脏水倾倒在槐树坑里,又将清水倒在搪瓷盆里端放在门前。一盆又一盆。 中年男子神清气爽,又将内外衣服、布鞋、袜子全部清洗干净了,背了手,站在大门前向外瞧看。小伙子接着念宋词“……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中年男子摇摇头:辛弃疾的田园词,极好,寥寥几笔,意味无穷,如有神助。可辛弃疾的金戈铁马军旅之词,到底沾了山外山楼外楼暖风熏游人醉的温柔,豪情万丈中却也有艾艾自怜之意。那大漠黄沙冰弓雪刀护国佑家的豪气,怎及得上唐诗的慷慨激昂血气贲张?中年男子远眺门外田园风景,却不由自主的低声吟诵:“……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这是李贺的诗啊。小伙子闻听得中年男子吟诵,蹑手蹑脚地靠在了中年男子身后,也一般的背了手,不声不啊的听中年男子背唐诗。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这首诗,不陌生,真的不陌生,小伙子自己也能背诵。只是,这是,“这是谁的诗?”小伙子挠挠头,真的想不起来了,忘记了诗作者的小伙子,不知不觉中自言自语的出了声。 “嗯?”中年男子闻听得身后声响,转过了身。小伙子颇为尴尬,又想挠头时,却瞧见转过身的中年男子满脸的喜悦。眼见满脸喜悦的中年男子并未瞧向自己,小伙子也顺着中年男子的眼光瞧去,瞧向前方的小伙子,也是满脸的喜悦。满脸喜悦的小伙子,转身向老头奔去:这件事,可不能不早点告诉爷爷。 槐树开花了。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