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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废弃不用的第四套分币和一些圆形方孔的古钱都被放进小皮箱里，束之高高的柜顶。打开，意外地还找到我那张当年艺考的准考证，已经泛黄，上面的照片也已经出现了霉斑，花了、粉了，模糊了，可那段记忆竟然还这么清晰,恍如昨日。 打开这个淡蓝和纯白相间的男士手帕，边角上面还有几块铜锈色的血迹依稀可见。手帕里静静卧着几枚五分硬币，这些硬币的重力唤醒了那久远的记忆，就一眼，便再也无法辨清分币下面的年限，一抹淡淡的蓝色萦绕在眼前，古朴久远，一缕缕幽幽的美好也循着记忆醒来了。 曾经无数次担心，自己如此低的泪点会不会早早地哭坏了眼睛？哪怕电视中一个极短暂的感人镜头，偶然听到的一句入心的歌词，甚至看见一朵孤单摇曳的花朵，甚至一阵似曾相识的香味无意间飘来...... 将这格子手帕在手心展开，抚摸着这几枚分币，一张男孩子微笑的脸浮现在眼前 ，好像异常清晰，又好像异常模糊。 那一年的春末，那帮艺考的同学们一起早早地出发了。我因为想参加四月的月考，只身一人留下，心想，只要不错过熟悉考场就行。最后一天，我才背上橄榄绿的画夹。为了轻装上阵，便将各色大罐的水粉颜料一一填满塑料颜料盒的方格。 人生的第一次孤身出行，陌生的城市，孤寂的旅程，未知的前程，烧灼着一颗迷茫的心。 客车缓慢地行驶，我将调色盒小心地托在腿上，防止崎岖公路上的颠荡混乱了里面的颜料，路边的风景我早已无暇顾及。 或许青春本身就是一朵艳丽的花，纵然素色，依然掩盖不住芳华。售票员兼副驾驶的大肚子男人老是不怀好意地回头瞄着我，我垂着眼睛装作没看到。 “到底是什么宝贝这么金贵？”大肚子二副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包，重重地扔在客车的发动机盖上，我听到一声破碎的闷响，瞬即我的心也跟着碎了。我知道，我的纯白、草绿、柠檬黄 ，早已和赭石、黛青、深褐混为一体；还有我精心削好的2b、4b、6b铅笔也跟着一起粉身碎骨了。我气愤地站起，扫了一眼车厢里的乘客，大家似乎都在睡觉，并没有人因为这破碎的声响而惊醒。或许是天生的懦弱，也或许是青春的胆怯，我咬着下唇又无奈地坐了下去。口腔里有一股咸咸的味道，我感觉胃里有五颜六色的水粉颜料正在剧烈地搅拌，打开车窗，我剧烈地呕吐起来。 大肚子二副坐在我的旁边，脸上挂着胜利的坏笑。我用力地向里面挪了挪，紧紧地贴着车窗。为躲避他的骚扰，我竭力地换着各种姿势，向前、向后，可长发还是无数次地被他故意压住，动弹不得。我挣扎着站起身来，青春的肩头和大腿透过薄薄的衣裙热血暴涨，在心底无数次地骂着“臭流氓”！想立即跨过这两条无聊而正装睡的腿，逃开。 “喂！醒醒！师傅！麻烦换个座位，这是我老同学！”我愣了一下，瞬即会意。穿湖蓝T恤的男孩高大英武，不容拒绝地拎起睡意朦胧的二副，稳稳坐在我身边。缘分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有一种相遇，只一个照面便会令你心安；有一种目光，只一个短暂的交接便会倾心。四月的阳光很亮，但还不是很热，照在他湖蓝色的短袖T恤上，他微笑着打趣：“我们不愧是老同学，连衣服都这么巧地撞了色？”我瞅一眼身上淡蓝色的连衣裙，伸了个舌头，会心地笑了起来。老旧缓慢的“老爷车”最大的好处便是可以看得清窗外的美丽春景，一大片一大片淡紫色鸢尾花开满山坡，像电影中缓慢播放的长镜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面积的鸢尾花盛放，在阳光下惊心动魄。 崎岖的道路考验着我晕晕的胃，脆弱的橡皮筋早已从发辫上滑下，长发被窗外的风刮起，抽打着我的脸颊，散开的长发在下风处已经被呕吐物污染。湖蓝T恤的男孩一只手笨拙地帮我抓着长发，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背，那一刻，我喜欢上了他目光中的那抹怜惜。也许旅途最大的好处也在这，无论自己现在是多么丢人的窘态，都不用过分感觉到尴尬，一别之后，也许以后我们再也无缘相见。茫茫人海，能够相遇就是一份美丽，也许，这三个多小时的相伴已经足够幸运。漫长的的路程，异常颠簸的路面，频繁的呕吐反复折磨着我。 车子驶进车站 ，我们彼此没问姓名、地址。背起包，我苦笑着扬了扬那个被摔碎的颜料盒。“记住！即使你改变不了环境，最好也别让环境改变你！比如，你还是可以在车子里认个老同学的嘛？”他坏坏地笑着挥着手，大声对我说，我挥了挥手，微笑着回应。 茫然无措的我，独自站在人流如潮的陌生城市里，一颗忐忑的心越发沉重，从没感觉过如此无助。天生路盲，掏出哥们事前为我预备的“说明书”，机械地挪动着脚步，在右手边的公交站台，上了10 路车。一抬眼竟看见那件熟悉的湖蓝色T恤，再次相遇，让我异常惊喜。还没站稳，他已经抢先帮我买了票。拥挤的公交车上，我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听着司机报着我完全陌生的站名，生怕错过了自己反复默念的那一个。 拽着高高的拉环，我努力地稳着身子。连衣裙的荷花袖捋了下来，洁白的肩膀完全裸露在外面。我随着吊环在人缝中摇晃，被拥挤的人们蹭来蹭去。湖蓝T恤的小伙伸起双臂，用力躬起自己的身子，紧握住立柱，他的身体与立柱之间出来一个偌大的空隙。他向我眨了眨眼睛，示意我钻进去。在那一刻，我想我爱上了那种感觉。他高大的身体像一把张开的伞，将外面的拥挤和污浊完全隔离。我能感觉到他前胸的热度，他呼吸的气流穿过我的长发在颈项间痒痒地回旋。异常拥挤的车厢，我的的后背因为他双臂的撑起，而有着一块偌大的空隙，这双为我撑起的双臂，让我的旅程变得异常安稳。这一刻，好想我的旅程能够被他的双臂就这样一直撑下去，直到我的目的地。 公交车在“合工大”又一次停下，心也猛地一沉，突然特别担心与他就此分别：“你是工大的？”我努力掩饰着不舍。他一脸尴尬：“我已经不上学了，出来玩的。”那一刻，我为自己不会说话悔青了肠子。静静地躲在他用双臂撑起的晴空里，再没敢问一句。沉思间被他一把按在一个空位上，他贴着我站在旁边。我看见他黑色的双肩包在眼前摇摇晃晃。挨着售票员的座位，前面是车门的空隙（前面没有任何保护），我伸了个懒腰，终于可以放松放松了。 当发觉他正用力拎起我时，车上早已没人。而我双膝着地，跪在车厢里，距离刚才的座位足有三米远。刚才一瞬间发生了什么我一点也想不起来。回头目测一下自己刚才被飞起来的“抛物线”，不由得心有余悸。他把我拎起放在座位上：“检查一下要不要去医院？”我努力地站起来，双腿除了有些疼好像并无大碍。血顺着两个膝盖流下，灌进了鞋子里。我静静地看着他掏出一方手帕，蹲在我的面前，将手帕对折再对折，敷在我的膝盖上，细心地系紧。 他扶着我下了车，才看见公交车驾驶室下面死死卡着一辆装着水泥管的“小皮卡”，司机早已在我晕了的时候被救护车拉走。看着这惊心动魄的现场不由暗自庆幸。 他迅速跑向街边的冷饮车，给我起开了一瓶汽水。在我手忙脚乱地翻钱包去还他汽水钱，却被阿婆拽着，她正等着我赶快喝完的空瓶。望着那湖蓝的背影走远，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忍着膝盖的疼痛，我低着头又一次登上10 路车。“你去哪？”这么快再次看见了他微笑的脸，我忙低下头，一瞬间泪流满面。生命中到底有多少特定的刹那，留给你用来惊喜？在我人生第一次昏暗的旅程里，这微笑像一盏烛光，让我心安，也让我看清方向。 “安徽轻工业学院！”，我没敢抬头。“前面仪表厂下车，再不用再转车了，坐一次就到了！”他迅速拉起我的手，在我的掌心里放进几枚分币，又用力地合紧。说完他起身向车前挤去，一瞬间，那抹湖蓝在我眼前消失，再也看不见。我踮起脚尖，好想冲过去，拨开人群，用力去拽住那湖蓝色的衣襟。司机猛按着喇叭，催促我赶紧下车。那一年，我十九岁。 世界真的很小，小到完全陌生的两个人能这么巧地相遇，幸运地相伴一段惊心动魄的旅程；世界真的很大，大到我们居住的小县城居然有百万人口。我常常会在小城的绿灯口傻望，心想，也许会有一抹湖蓝色的微笑惊亮我的双眸。 2012年去合肥进修，那段时间总是喜欢去宁国路口吃露天小吃，顺便瞎转。我甚至想穿上当年的那套淡蓝色衣裳，或许他会碰巧经过那个路口，只为那能唤起他久远的记忆，多年以后，他依然能够在茫茫人海中把我认出。没事时，也会刻意一个人再次坐上10路车，把曾经与他同行的那段路，一个人默默地重走，只祈望能意外地与他再次邂逅。 可是2012年的那个冬天太冷，为此我甚至特意穿上与那件连衣裙同色的羽绒服，只为能在茫茫人海中勾起他那抹湖蓝色的记忆，我也会为一晃而过的湖蓝色而暮然回首。可是世界太大，而我们太过渺小，终再无缘相遇。也或者我们早已见过，在我们的小城，或者在合肥那个我们曾经遭遇车祸的宁国路口。只是那似曾相识的眼神和微笑在茫茫人海中一闪而过，终于再没有搭讪的理由。青春太过唯美，也太过仓促，终于明白，有些人，有些事，注定留在心底，与结局无关。 我一度甚至怀疑，那样一场相遇，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个错觉，只是一份青春的幻象。可掌心里硬币沉甸甸的重量否认了自己的怀疑，这手帕上的血迹还依稀可辨。今天，这微小的温暖躲在心巢里缓缓地升温，纵然时光老去，请允许我再回忆一次，那唯美的时光。 也许自己青春时迷茫无助的第一次独行，那旅途的意外和危险恰如独自行走在荒漠的中心，焦灼沮丧，毫无方向。而那样一场遇见恰如一幅美丽的“海市蜃景”，奇迹般展现在孤寂的荒漠中心，给你惊喜，给你方向，给你勇气，指引你找走出荒漠，找到人生的绿洲。 我最终还是没舍得给这几枚硬币打上眼， 另外找了两枚圆形方孔的古钱系在我的小葫芦上。手机里循环播放着王菲的《传奇》：“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 弹了弹手帕上的灰尘，将这几枚硬币小心地包起来。感恩遇见！我竟如此幸运，在人生的第一次旅程中偶遇这样一个美丽的“青春驿站”，早早地看到人生中神奇的“海市蜃景”，那么美，那么让人留恋和回味。小心的整理好，郑重的锁上。岁月静好，我用满满的感恩合掌，感谢时光，给我留下这如风的回忆；感谢时光，让我有此心境，来独享这段旧时光。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