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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 海 听海是在海滨或散步或骑行或驾乘的醉人享受抑或某种权利，海边渔村、渔港、沿海防护林、金色的海滩和通幽的小径以及渔民的渴望构成了听海的核心内容，海风、海浪和盛开的浪花则是听海的形式表现，内容通过形式才能呈现听海的完整过程。 行走在海滨，这些内容和形式的意象围裹着阳光飞碟般涌现在眼前，耳畔像得到大海的福利，欣喜而又被动地充满了眼前这些意象发出的或闲雅或低眉或咆哮的声音，对于习以惯之的渔村和渔民可能是无感或常态，而对看见海光不久的我却是欣赏与享受。 这些声音在不断地演变着，我移动在海滨蓝黄绿三色的苍穹下，尽情享受地聆听和见证这种是时间的也是空间的演变。时间里的聆听有动人的节奏，而空间里的见证则无处不在。演变着的声音，同样散发着迷人、残酷和悲悯的声调。 1 今年早春，料峭寒意依然抵御着阳光的温暖，我对骑行海滨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这兴趣再次被引发的动力，是回望旧日，还是握手未来？分不清，或许二者兼有。宿舍楼的东顶角还没泛出鱼肚白，我就离开它已经很长时间了。骑上万平口彩虹大桥弧形的拱顶，脚下似乎有了生风的感觉，下坡的自行车轮不用脚蹬也在飞驰，城市客厅的尽头是熟稔的海滨，海浪吻着沙滩在叹息和咆哮里经夜难舍，南边祈福的钟声被敲响了，洪钟大音掠过褐色的沙滩跌落在海水卷起的浪尖上。 浪尖上的声音是合成的，我分辨着哪是浪涛哪是洪钟哪是海风，像眼前的渔民摇橹出海把橹的吱嘎声摇成了“和你朝朝暮暮看日落又日升”的迭宕曲调，曲调和着咸涩的晨风萦绕在耳畔，我的心像沙滩上后退的浪潮快速沉入海天一线。虽然你已不在我身边，对你的情意永在我心田。龙飘飘《惜别的海岸》犹如渔民的摇橹声，让那些飞碟般的意象在旋转中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阳光海岸绿道前年夏天在一声清脆的发令枪响里开通，祈福钟是起点，紧贴金沙滩婉转延展，抒发心性，舒展身姿，翻着筋斗云，一路向北，或鲜花灿烂草色青青或密林幽径海涛声声，在寻找林间野趣聆听绿涛声声里，一直到潮白河在两城的入海口才停住脚步。万平口，婚庆公园，梦幻海滩，三浴，张家台，李家台，烽火台、桃花岛，任家台，龙泉，礁石公园的嶙峋怪石，复制的灯塔、海草房和《渔岛怒潮》，森林公园的大海，林海，花海，入海口的白鹭，一起骑行的海岸，这些的原有和新建，让我的回望滋生了“此情此景旧日的爱，只有挥手说再见”的情绪。 满大街尽海滨的寻找止于你一周年忌日，在这以前明知你已长眠于城北卧龙山的那块碑石下，可总以为你在这个城市的哪条街道抑或海滨的那块礁石迷失了方向而回不了家，没有休止的寻找是为了你看见我能唤起迷失的记忆跟我一起回家。你用了一个四季的轮回抵御着我受惊和无助的寻找，在你阴历忌日的那天，我站在沿海防护林的水泥小径上朝着海天一线处发出了绝望的嚎鸣。 我记住了你的阳历，可家人说必须在阴历那天去看你。阴历忌日竟与今年的阳历相差了十一天，午后的卧龙山刚经过了一场大雨的冲涮，满目的清翠欲滴可提不起一行人的兴致，我的生活从此由守护变成了寻找，你的日子也把刻在那块黑色碑石上的目光向南眺望，越过松林树梢和城市街区楼角，渴望能看见海滨四路上曾一起守护生活的那处房间的灯光。 你在海曲路悠扬成一缕海之曲的前几天，和我再次全程骑行了阳光海岸绿道。穿过婚庆公园的那条绿道，有我和你回望向暖如蜜的忆念。左拥绿地，右依海滨，车轮下的水泥道宛如一条青色的溪流，你翕动鼻翼，满身心的舒爽，草皮呈波浪或山峦状，簇拥待发，碧沉、天青、草绿、墨翠、鹅黄，是谁召集了这庞大的绿色盛宴，从沙滩到绿地，从无边泳池里散落的无数小镜，到抓紧车把的指缝间，到空中海影的留白处，无处不弥漫着浩浩荡荡的绿，让你的感受如若轰响。 尾随绿道的跫音，我听见山海天湿地公园深处掩翳着的歌声。自行车轮辗压着公园多彩的水泥路面，发出了辚辚之声。满目的青翠碧绿，生机盎然，这里是树木、水草和芦苇汇集的天然王国，一派清新自然。第一脚踏进来的，是东北角芦苇塘，正是蒹葭苍苍的时节，似乎听见了芦苇棵子拔节的声音，和着初夏蛙声响成孩童时的记忆。隔着彩色路的那片伸进湖水和芦苇荡的楼台亭榭，双脚踏在木质地板上颤悠着心花怒放。 曲折迂回的亭台廊榭倒映着苇塘清波，荡起了一阵阵悠扬的乐曲。一个穿鹅黄色休闲衫的中年男人晃动着身躯，在一群穿着鲜亮的中年妇女的舞姿伴随里，忘情投入地吹奏着萨克斯管。阳光里的萨克斯管闪烁着金色的光芒，那弯曲弧度很大的管子里飘荡出的曲子，似乎在向我翻译着歌词：想起过去的岁月里，在这绿色浩荡的海岸上，和你朝朝暮暮看日落又日升，虽然你不在我身边，对你的情意永在我心田，此情此景，旧日的爱，只有挥手说再见。惜别的海岸，彩云追月，这样的意境，给了我明确的暗示，我却没能感知，进而给你接下来遇到的危险以预警。 在今年早春的料峭里，回望旧日和握手未来的动力，一次次激励着我骑行穿过这条串点成线串珠成链的阳光海岸绿道，自然节点和人文珠玑成了它功能的关键词，一路上的聆听竟让我和这台、这泉、这岛、这石、这林心生感应。海滨绿道被誉为“为民之心、精致之美、攻坚之举、发展之路”，是几千年前这里的渔民就打好草稿的画卷，只是子孙们把它描摹得更加色彩斑斓了。 你在那条以城市旧名命名的市区大动脉上香消了，但没有像云一样消散，如影相随是我对你的感觉。书本让我相信世间有因果，但没想到在你我这里表现得如此淋漓，我因那个庞然大物而黯然，你却面对它的扑来而奋不顾身，咱们与它是哪辈子结下的缘？冥冥中我想象卧龙山那块碑石上的眺望，一直凝视着海滨四路旁那扇窗口的灯光，陪伴着我和未来的你骑行在海岸绿道的天光下，一起再看那幅朝朝暮暮日落又日升的千年画卷。 2 满大街尽海滨的寻找虽然止于你的忌日，可未来的日子“寻找”依然是我生活里的一个重要词语，明知无果可于心不甘。寻找因此成了无须多言的事情，户口本上的记录证明着我与你不可改变的关系，至今你的名字和信息还稳稳地印在上面。海曲新村是父母亲的家，他们的年龄都已逼近九十，我每次带回来工作单位的积极情绪和孩子在外地工作有上进的信息都让他们高兴一阵子，但还是止于对你逝去的扼腕，母亲嗫嚅着靠近了才听出是说你要是在那多么好。他们心情的抑郁可能是对寿命的戕害，可你多么愿望他们长寿百岁。 日经月过的居家沉闷和工作的踟蹰不前同样让我缓不过劲来，我的日子像一棵落叶消失在城市街角的深处悄无声息毫无起色。不知为何也明知为何，木讷的表情和胆怯的言行一扫从前的一切彻底俘虏了我，我体内充斥着毫无章法的力气，怎么也做不出当年让人称道的锦绣华章，只好认命地让日子粗劣而又无声息地在指间隙滑过。这种滑过指间的日子，像极了海滨四路的法桐，在街两旁的平房顶上恣肆地生长却被砍得遍体鳞伤。 相互交流对于中年时段的我成了对居家日常生活的饥渴和希望，这种渴望同样成了包括邻居和同事在内的很多人对我关心的理由，可有时候我奢侈地认为这种渴望是否被有的人笑谈成天真。尽管这种笑谈并不是至上的评价，但我骨子里的隐忍确实是一种坚硬的存在，“往后的日子得打起精神”是你逝去后我日子里滋生出的一种别样情绪，并且所遇见的人大都在用这样的情绪开导着处在特别状态的我，我似乎也被开化，认为余生应该有完整的生活才是一个有血性男人的样子。 没有知觉地打发着蹉跎的时间，我变得温顺如绵羊，除非中午或晚间朋友相聚有白酒的关照，才呈现出一点本来暴躁无畏的面目。举全身之力弯腰低头地努力也看不出言行的一丝潇洒，很长时间里我对面前或身边的工作状态无计可施，工种和生活息息相关可跟我的能力相通，没有一专多能的本事哪能在私营的高工资岗位上逗留？不是一专多能的全才就没有这种企望的资本与资格，我索性不再有这样的企望，其实我骨子里从来就没有这种企望，只是被滚滚红尘里的人比照着滋生出了这种企望。我只能用父母赋予的本领去赚取饱暖，像牛马一样辛苦而又认命。 求大师找遍我脑后勺上的所有骨头也找不到一块反骨，我的心性与信念里写满了对上司的“服从”二字，以至对来自那个庞然大物的旨令失去了理智的判断，这是我讨好上司的心思使然，这样的心思打乱了父母般的亲人对我期望或渴望的念头，结果只有让我的一切归于原始。我想到了“苟富贵，勿相忘”这句著名的话，他们更多的是习惯体验“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感受，我的鲁莽打乱了他们对我的种种心念，这种不安的情绪随着我从未停歇的寻找而越发的清晰。 因果犹如盛宴从未间断地发生，我的黯然激发了你的愤怒与悲伤，这样的情绪是你从未体验过的，你由此产生了过度的痛苦以至久久不能回缓如常，你没有办法来解脱如此迷一样缠身的怪圈，去年那个毫无预感或征兆的夏日午后，电饭锅里预约了晚饭的杂粮粥，灰濛濛的天空飘起了癫痫般的骤雨，去新市区店做完艾灸的你在银座商城买了蔬菜肉食骑车回家，在日照最大的路口没想到尾随着你的那个凶险的庞然大物，右转弯着恶狠狠地向直行的你扑来，你奋不顾身的刹那间，舒心的笑容替代了锥心的痛苦，也伸张着我的遭遇我的冤枉。 晨间相约，我从石臼的海滨四路出发，你从卧龙山那块碑石边下山，向海滨绿道骑行。我裹紧了骑行服穿林过道，辐条旋转起车轮追着海天一线处的鸣响，追着裹满力量轰鸣作响的层层海浪，追着绿道两旁一簇族绽放正盛的二月兰挤作一团的香气，黑松林中豁然惊起的几只麻翅斑鸠，翅膀扑愣愣地呼扇着拨弄出了一大片响声，我看见你披着海滨早春清晨的浅紫色光泽，从东夷小镇北边桥头飘起的二月兰香气里走来。 早春的绿道泼洒着料峭寒意，释放出了如甘醴的诱惑。右抱海滩，白浪依偎海风轰鸣着从远处冲向岸边，盛开了经久不息的花朵；左拥绿地，还是那条宛若长发的碧色清流，律动着几笔淡墨无形无影，引领着辚辚的车轮向前旋转，你浓缩成了我身旁的一颗水珠，一朵二月兰，一箭浪花，一块礁石，在聆听着这条碧色清流弹奏出的天籁之音。满眼甘冽解渴的绿，饱含光液的流汁、点线和画质，油亮可鉴的新叶，婴儿般娇嫩的苞芽，粉白浅紫的二月兰，从树冠到枝桠，如列阵的马群披绿迎风，踏海破浪，轰隆出迎。 桃花岛南端的沙滩有一处婚纱摄影基地，你动如脱兔像新娘一般没有拘束地奔跑如飞，那姿势如海鸥展翅翱翔，平整的沙滩上印出了你一串串鲜润的脚花。新沙岛白色的婚纱门前有块带轮的蓝白相间的木牌，你仰头闭目对着蓝色的海光嘴唇抖动着似有声音，我靠近了细听出你在读那块木牌上的字：我在等风，也在等你。吟哦声里的我瞬间安静了下来，倾听海风吹来的那一端，有希望自由自在地走来。 3 有海是这座城市给我的最大安慰，二十多年前它收留了自沂蒙山区漂泊而来的我。比起看海直觉地享受海的酣畅淋淳，更多的是我喜欢听海，因为倾听是默默的领悟，更是一次次心灵的撞击和驿动。倾听到海的深邃和辽远，能让一颗躁动的心安静下来，倾听到海的多变和灵动，能让每一次的靠近都有不同的感悟。 骑行，迎着海风，随着车轮在绿道上移动，变幻了的景致通过眼睛存储进脑海，听牛奶倒进空中的声音，听淡雅的轻纱披上大海肩膀的韵律，那是乳白色的晨雾滑过耳畔的驿动。当一切归于原始从零起步时，延续和你骑行的爱好是我倾听大海的主要方式。生命起源于大海，世间的辛酸通过千万条河流注入了大海，让大海去承受人间的一切，而且也只有大海能承受得了这样的苦楚。慢慢的骑行，静静的倾听，当海潮的咆哮将自己的声音淹没，我听到了来世间这一遭的所有苦楚和炎凉。 涨落起伏的潮声是海抑扬顿挫的言语，起伏跌宕的海浪，就像人生中的成败悲喜，酸甜苦辣。曹孟德获胜归来，“东临碣石”“歌以咏志”，留下“秋风瑟瑟，洪波涌起”的千古名句；张若虚思考天地宇宙人生命运，遂有了“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咏叹；李太白刚被“赐金放还”、“拔剑四顾心茫然”，思及大海，潮声如在耳畔，豪情壮志再次冲溢胸腔，迎风吟诵“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我因此醉心海风与海浪的绝配组合，风是海的脉动，浪是海的心跳，它们携手向绿道席卷而来，如脱缰的野马，展翅的鸿鹄，奋起的雄鹰，掀起一阵又一阵，一波又一波激动人心的浪花，冲击着礁石，洗刷着沙砾。每一个风起的时候，每一次骑行的奔驰，都将会留下专属的痕迹，永远不会抹去，因为车轮的印痕早已刻在生命的模版上，无法删除，亦无法复制与粘贴，即使汗水灌溉了身上的每一处肌肤，即使酸痛渗入身上每一处肌肉，也仍会继续骑行，因为前面有想倾听的声音。 海的韵律，倾听是最大的诱惑。每晚我都会在环泄湖骑行四岛后，坐在天德海景城五十楼办公室的沙发上静静地听海，万平口的海浪拍击着沙滩发出的粗犷低沉夹杂着粉碎的声音，一次次朝我的耳边移近。有时月色笼罩在海面恬静轻柔，呈现出一派安静详和的景象，我透过窗口眺望远方，看见海的远处有灯光闪烁，慨叹自己的经过就是一场有规律的阴差阳错，难逃上苍早已安排好的劫数，五十五岁时活成了父亲的五十五岁，一千个理由写着因果，写着放弃，写着尴尬和心痛。 听海低低的絮语声，坐在五十楼办公室里的我流泪了，多么想把心中的那些零乱无绪、虚无缥缈、似乎一直很委屈的东西流出来，多么想把那些跳跃显隐、似乎无可放置又压抑太久压抑太深的心情尽情恣意地流出来，因为心里仍想着，所以放任自己去继续，继续幻想那个想象的未来，能做的唯有刻骨铭心的思念和牵挂。此时哭泣的欲望张着温暖的触角，我孩子般向窗外的大海伸手寻求温暖和抚慰，海风吹拂着我的头发温情地掠过我的伤痕，似在诵读《圣经》里的那句“当上帝关了这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在这一刻我的心恢复了平静。 听海，是骑行海滨的醉人享受抑或某种权利，当这种享受或权利掉进了缓缓的海天一线时，你能否握住忧伤，握住牵挂，握住依恋，握住海滨四路旁的那扇灯光？我与你随缘而聚，缘尽而散；聚时尽在你，散时亦或在你亦或在她。此刻隔壁办公室的门缝间流淌出了莫文蔚细腻婉转的嗓音，《这世界那么多人》再次感染了我。光阴的长廊/脚步声叫嚷/灯一亮/无人的空荡/晚风中闪过/几帧从前啊/飞驰中旋转/已不见了吗/远光中走来/你一身晴朗。这意境是否从听海而来？你说。 2022/09/04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