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怀着沉重的心情看完了这篇文章。眼角不知觉中滑落出了情感的泪滴，为父亲那终生的操劳，为父亲那已经逝去的生命。文章感情真挚，语言朴实，从简单的描写中体现出了恋父的深切的情怀。

　　6月21日是一年一度的父亲节。这个特别而伟大的日子让我不断的审视自我，解剖自我，修正自我。因为，当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我做的还远远不够。“父亲”这个词总让我莫名的悲伤和心酸。都说“智慧之子，让父亲快乐”，可我，连父亲最后的愿望都没有达成。想起父亲，我只有无边的心酸和痛悔。
　　
　　父亲一辈子辛苦操劳，一辈子都想家里有一个大学生，所以倾其全力的养育我们兄妹四个。他一辈子都想钱，但一辈子都倍受金钱的折磨，就像鲁迅笔下的闰土，多子，少田地，自己又身子矮小单薄，难以让一家人过上温饱的生活，所以我们家总是过着青黄不接的日子，总是在穷困中挣扎。
　　
　　记忆中，父亲总是早出晚归，总是脚不沾地地忙碌着，我们根本就没有时间向他撒娇。只要在父亲赶集的时候，我们早早的就站在路口眼巴巴的望着，奢望父亲带回点什么吃的，而父亲几乎总能满足我们的愿望，哪怕是用一斤烂梨子，一个油饼。
　　
　　听母亲说，父亲的笛子吹得很好，曾到公社参加过多次演出。可是，我的记忆中并没有一个多才多艺的父亲。想来，被抚养儿女的大山压着，父亲早已没了那份闲心了吧。每天忙不完的农活，哪里还有时间吹笛子呢？父亲唯一的奢侈就是看本闲书。有一次妹妹从学校带回一本杂志，父亲和母亲都争着想看。父亲站到凳子上，把书高高举起，不想让母亲抢到。母亲抢不到，就猛地把凳子一抽，父亲赶紧抓住头顶的电灯线，结果害得家里几间屋的电灯都不亮了。
　　
　　留在记忆中的关于父亲的温馨记忆很少，因为我小时候太调皮，气得父亲老想揍我，我脑海中留下的大多是父亲训斥我、打我的场面，但读小学三年级时父亲天天背我上下学的情景我却怎么也忘不了。那时，我的脚生疮，不能用力，所以父亲便每天送接我上下学。一大早，父亲就背着我赶往学校，一路上说笑着。妹妹帮我背书包、提饭盒。到学校有约四里的小路，父亲个子又矮小，才一米五高，而三年级的我，还是有那么高了啊，所以，一路上到底说笑些什么我早已记不清楚了，只记得父亲额头上被汗水湿成一缕缕的头发。有一天早晨，父亲的老根笑他：“这样天天背，累不累哦？女娃子反正都是别人的，还读啥子书嘛？”父亲却理都不理地继续背我上学。是啊，队上的女孩子一般就是读到小学三年级就退学了。只有我们家的孩子，父亲总是尽他所能供我们兄妹四个读书，可惜其他三个都因为家境贫困没能坚持下来，初中毕业就无一例外的辍学了，只有我，一直坚持下去，读完了大学。
　　
　　最让父亲高兴地事应该是我考上大学吧。可悲的是，在高考前我一直不知道父亲已到食道癌晚期。高考结束后，我还高高兴兴的和同学在师范校照相呢！回到家，才发现父亲已经病入膏肓，只剩下一把骨头，时日无多。回到家中，看到的是随时可能离我们而去的父亲和破破烂烂的家、争吵不休的家人、心已痛麻木的母亲……所有的一切都令我头痛欲裂。每顿吃饭，父亲总是很饿的样子，很想吃东西。结果，吞下很多东西不到半分钟，就又弯腰驼背的蹒跚至门外伸长了脖子“哇哇”的吐得一点不剩。不管吃什么东西，都留不下一点。我又痛又急，竟然训斥起他来：“吃不下就不要一次吃那么多嘛！”哪个做儿女的竟敢如此对待自己的父亲呢？换做平时，我早挨了一巴掌了，可是父亲却只是眼泪汪汪的说：“我饿呀，娃儿，我饿呀……”父亲的眼泪和眼中对生命的留恋深深刺痛了我。母亲要忙着种五个人的庄稼，大哥大嫂也要忙着回大嫂娘家耍，又不知何时回来，我反而要在家替他们照顾孩子……
　　
　　我实在受不了这些事情的刺激，就在高考回家后的第三天去成都卖花了，尽管出门时我还不知道成都在哪个方向，也不知道将在哪里歇脚。我只想挣两个钱，买一点父亲尚能吞下的糖——父亲去世后我才知道，对于一个非常饥饿的人来说，糖无疑是一种毒药，何况我父亲纯粹就是被庸医给耽误了，他其实根本就不是食道癌，他应该是胃癌，因为他总说肚子痛，而他在年轻时曾做过胃部的手术。
　　
　　在成都卖花的七天，是不堪回首、摧残我记忆的七天。因为这七天，我放弃了我钟爱的英语——我没有充分的时间和心情准备英语口试，只好选择了中文专业。在那七天里，我既担心花卖不了好价钱，又担心父亲的病情；每天神思恍惚，神情憔悴，卖花的时候还要挤出一张笑脸来。站在九眼桥传川大外的小菜市场边，穿着父亲的泡沫凉鞋，我既自卑，又很自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还没有一双属于自己的女式凉鞋，怎能不自卑？却还想着要挣点钱给不知还能活几天的父亲买糖吃，比起已经成家立业的大哥，我是应该自豪。所以，我为了省钱，每天就只吃一顿，是同学的母亲可怜我给我留的稀饭。我卖完了花，从九眼桥走回三圣乡，走得双脚疲软，才在华灯初上时回到同学的家，吃上这顿“早饭”。吃完了饭，就眼泪汪汪的趴在床上给父亲写信，尽管，我自己也知道我其实几天后就要回家参加英语口试。我只是不想让父亲担心从没出过远门的我。
　　
　　我是直接从成都回去参加的英语口试。当时心情非常郁闷，考试时也很没有信心，可以说是一片茫然吧，所以在考的过程中我就知道我只能读中文系了。回家时，我买了一点柔和的糖，对考试的事只字未提——我已经习惯了不让父母白白为我担心。我想自己就解决好自己的事，因为父母是不可能代替我走完人生路的，所以，与其让他们也担心，还不如我自己一个人扛着。我回到家时，父亲已经收到了我在成都写的信，精神似乎有些好转，看见我平安无事的回家，更是异常的高兴。听母亲说，我走后的第二天，父亲的精神就很不正常，总是对她说，有人要害我，叫她快点找人去救我——可怜的父亲，天真而任性的我该是怎样的让你心急如焚呢？我以为我是你的救世主，事实上呢？我害得你怎样的神经错乱呢？
　　
　　接下来赶集的时候，我就带父亲上街，用才挣来的钱为他做了一件新衬衣——可怜的父亲，我已经记不得你之前到底有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了，似乎每个夏天你留给我的记忆就是一条皱皱巴巴的短裤和赤裸着的古铜色的脊背。有时候想到那么爱我们的、被我们吸干了骨髓的老父亲竟然无人去爱，我心里就充满了仇恨。
　　
　　“如果没有人爱父亲，就让我为父亲而生吧！”这是我愤怒时唯一的呐喊，也是我的“虚荣心”。我就是要作一个让父亲感到快乐和自豪的孩子，我要让他感到生养我是多么心幸福的事！我也要让身为长子的打个感到羞愧！他不能为父亲做的，我都要一一做到！
　　
　　临到读大学要走了，那么多亲啊戚的，没有哪一个“施舍”过我一分钱，尽管他们都“施舍”得起，尽管那时考一个大学生是很稀奇的事，尽管我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亲戚们对我表现出来的冷漠没有能粉碎我改变命运、让父亲自豪的“野心”。虽然父亲坚持要把他原来就打算留给我读大学的三千九百多元钱给我，但我怎么也不愿拿走，因为我知道，虽然癌症是治不好的，但是有这点钱，至少父亲可以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稍微活得不用那么饥饿。最后，为了安父母的心，我带走了一千元，但到成都同学的哥哥那里，我托他帮我把父亲的救命钱带回去。而我自己，就靠着一个初中同学借给我的伍佰元钱，一个人踏上了开往苏州的列车，开始了大学四年的孤苦漂泊。
　　
　　为了我的“虚荣心”，去大学的第一个月我就找到了家教。开始只有一份，每周上一次，一次三十元。基本上每个月就有一百二十元。每次领到工资，从学生家一出门，我就直奔邮局，给父亲寄回一百，然后心情超爽的骑着那家老乡英婷姐姐给的自行车回校去。虽然只剩下一点点钱，每个月还要买一些生活用品，还有一日三餐和写信等的开销，虽然加上学校的师范生补助也才90多块钱，但我还是活得有声有色，尽管为了我的“虚荣心”我两三个月都吃不上一片肉，尽管每天上午第二节下课我的肚子就发出让我难堪的声音。
　　
　　就这样，大约给父亲寄了八个月的钱，突然有一天，母亲打电话说，父亲可能不行了，因为他连火钳子都拿不起了。他只能靠喝开水度日了，什么东西都下不了肚了。家里又没有人，母亲要上坡干活。妹妹远在广东打工，二哥又来苏州打工了，大哥大嫂当时在哪里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家里连一个烧开水给父亲喝的人都没有，父亲只能自己烧开水，可他，连火钳都拿不起来了啊！母亲说，父亲一直阻拦母亲，不要母亲给我打电话，说是怕影响我的学习，当时又要期末了。
　　
　　放下电话，我就趴在床上呜呜的哭，哭了半天，心肠就变得异常冷酷了。我想，从苏州到四川就要坐四十二个小时的火车，成都到老家还要大半天的时间，回去恐怕也见不了最后一面了，而且，见到大哥大嫂我心里也很痛苦，只要父亲在世时我真的孝敬过了，已经问心无愧了，又何必在乎死后的那几滴眼泪呢？
　　
　　所以，最终，二哥一个人回去了，我竟然就呆在了学校。听二哥说，父亲看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晓英呢？唉，她没回来也好，免得耽搁她的学习……”哦，愚蠢的我啊！父亲该是多么想念我呢！他最挂念的女儿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在哪里呢？那时，姐姐淹死在井里，他生不如死，硬要超生一个女儿，说好有个伸脚的地方。后来，怕生一个女儿不保险，就又有了妹妹。结果呢，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却只见到了二哥，而且都是匆匆一眼，因为二哥喂他吃了一点猪肝就去舅舅家借钱准备父亲的后事了。
　　
　　那天晚上，疲惫不堪的母亲把瘦骨嶙峋的父亲抱上床，倒下就睡着了。等到她醒来时，父亲的身体早已僵硬冰凉了。
　　
　　听母亲说，大嫂在父亲灵前哭得很伤心。都说哭得越伤心，以后日子就越好过。我别说哭了，连父亲最后的遗颜都没能看上一眼，所以自然是赶不上他们的好日子了。母亲在数接的礼钱时，数了七八遍都不知道数了多少，最后只好叫意识很清醒的大嫂数了。刚安葬了父亲，哥嫂他们就忙着叫一家人算账，父亲生前卖藕田的钱和妹妹挣的钱，就分作两股，两个哥哥一人一股，至于医治父亲的癌症欠下的两三千块钱，就兄妹四个平摊——那个时候我才大一。父亲生前是个乐观宽容的人，但愿他在九泉之下得知这种分法也能看得惯，否则就要死不瞑目了。
　　
　　后来，丈夫的父亲因为突发脑溢血，还不满五十就去世了。在为公公守灵时，我想起了我那苦命的父亲，无边的悔恨席卷而来，将我吞没。为什么我当初没有和二哥一起回家呢？回去了的话，至少父亲身边还有一个送终的子女，至少，父亲不会怀抱着那么多遗憾离开他眷恋的人世。“我已经懂了，可我已经来不及了！”（史铁生《我的地坛》）
　　
　　所有青春年少的朋友们，所有得意非凡、忙忙碌碌的朋友们，请你一定记得你的老父亲，他是多么想看看你的笑脸，听听你的声音，摸摸你的双手。请满足他们这卑微的愿望吧，再也不要因为你的自以为是给父亲，也给自己留下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不要以为你给了父亲几个钱就已经做得很好，你慈爱的老父亲需要的，不是你得意洋洋的挥出去的几张纸。
　　
　　愿天下所有的父亲都快乐幸福！愿天下所有的儿女问心无愧，充满自豪和欣慰！
　　
　　谨以此文献给我尊敬的父亲，我可爱的父亲，我伟大的父亲！也献给我同样伟大可爱值得我永远敬爱的母亲！亲爱的妈妈，我要努力的工作，加倍的爱您，让九泉之下的父亲永远得到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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