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在我们心里把着一扇规矩门。小时候我们就是在他眼神提示下去敬奉别人养的规矩，心中、眼中先有事、先有人；做错事，大事要罚跪，小事要罚站，直到在心里知错，认了，有时候痛悔流下眼泪，经旁人或者继母解围，才算解除家法。 尊敬人，不会赔钱的，他要求我们，有人来，就要以客相待，起身装烟、倒茶，用双手，递在客人手中或者放在客人座位前，都要按规矩尊称打招呼。在大人面前不准翘二郎腿，上下来回地摇晃。吃饭只准捡自己面前的，不准用筷子翻菜，更不准伸长手去翻桌对面的菜，他说：饭菜吃一顿管一顿，不管一天、一辈子，但一次饭桌上失礼管一辈子。拿筷子食指不准指人，不准端碗到外面吃露天饭，吃露天饭是人家死了人才到露天底下吃的；一次，我跟家属院的小朋友端着饭在外边边玩边吃，被父亲看到，用细竹条打回家，还被罚站，认了错，才解除处罚。 父亲的收入是丰厚的，他的手散，香烟零碎钱回到家，随处丢放，没有父亲许可我们是不敢轻易拿用的，我们心中有他严厉的规矩管教在先，仿佛有一只慧眼在监视着一般，从不敢轻易偷吸玩耍，不敢把父亲的钱装进自己的腰包，父亲说过：君子好财、取之有道！他不开口，哪怕桌子上放多少，我们都不会动用半分，都怕他的规矩落在身上不自在。直到工作后，我们自己有了收入，竟然有了一种自制力，养成好习惯，不该拿的东西不拿，不是自家的不要。 规矩是场面上的一道菜，场面越大越讲究，不吃进嘴，是给眼睛吃的一道菜。一副穷吃饿吃的样子，别人一眼就瞧不起，丢人！丢人丢底就丢老本了！ 父亲喜欢吃，他的名言，就是一辈子挣根肥肠子。他特别强调，吃有吃相，坐有坐相，在吃字上有大学问，要会识相，看地头！茶九饭八酒斟满，酒吃人情肉吃味。会吃就要会做，父亲在东北方十多年，北方口味，烙千层大饼，蒸包子馒头，做花卷，包饺子他都会，亲自发面，看面的发泡大小，用刀切开面头用鼻子闻闻，就知道该放多少大碱，杀过年猪，父亲有道菜是必须的，专门用大蒜苗，干辣椒筒筒炒槽头血，做酥黄豆肏油炸肥肠。火腿、大酱、铜锅焖蚕豆饭，都是有独特味道的名吃。父亲身上有很多拿手名菜、看家菜，有时候就想，把父亲的手艺刺成一块扁牌留给谁守着定是一条好依路（养家手艺）。想父亲在我们一家人吃饭时训斥的家规，留个怕字在心，当时好不自在，然！岁月流长它却萦绕在心中不绝，美食的味道也依然不绝驻到心间久久！ 父亲要我们个个会他的这些手艺，长大成家不受媳妇的气，当家为人先要自身强，过得硬，家藏万贯，不如薄艺在身，才艺先藏后露，父亲说：老天大旱，饿不着手艺人，父亲不懂苏联人的语言照样跟他学会开汽车。不无自豪地说，这个就是本事。 父亲生于1934年8月命属相狗。小时候在家四处跑趟子时名字被喊叫管天才，还喊不出他的大名——管仕仁，父亲的大名是抗美援朝回到家乡后，是工作性质的官名。他参加革命前在赫章县埔处街上县长老公公家听人使唤，初识规矩，是正二八经学了规矩十六岁离开县长老公公家的，出门时，彦国大哥的母亲亲手打制了两双谷草鞋穿在脚上，会写自己的名字，有一年半读老章书的学历，出门在外居然有人不相信他没有读过书。 父亲懂规矩，尊卑分明，他到县政府要求工作，接待他的副县长端起大领导的驾势拿鼻子哼他，他看父亲挺胸抬头操着外地口腔，就小觑他说：回来就回来了呗，没地方安排你呀，父亲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县长，他有技术，在王震司令员身边干过事的人，应该要给一个工作岗位的，那位副县长说拿部队拿大官来压他，心里不舒服，就泼了父亲一瓢冷水说，我们地方跟部队不一样呀！现在草海里头养海狸鼠没人看守，只有到哪里看守海狸鼠！ 父亲一听，站起身说，你的堂子小了！不够我转身子！转身离开。这是父亲回地方第一次踫灰。 六四年三线建设急需人才，父亲刚好走到时间的结点，到水城，马上被运输队看中，安排一个平板大货车由他驾驶搞运输，一个星期，父亲把平板车开回老家，停在老王寨晒场上，埔处河边唐三大爹听说是管二耶开车回家来，背起花萝割了一背箩青草给大卡车喂草料，闹出笑话且不在话下，埔处老王寨的路是父亲第一个开汽车压的，哪条路上留下的汽油味也是父亲这辆车留下的。 自古以来，木秀于林，风就必吹，1975年胡筛子拉洋芋（土豆）到安顺换米，在牛场坝大坡故意站路不让，父亲按喇叭跟了三公里，爬完坡到平路，强行超过时，他甩方向盘，两车尾部挂檫，几天后，胡筛子借酒撒疯闯进我家闹事，作为大儿子的彦龙见事不妙，一个人从屋头跑出，迅速召集平时玩在一起的朋友，各人手中拿根木棒，把现场围住，大声对胡筛子说，只要你敢摸我家老爹一根手指头，赌你出去这道门！不怕死你就试试！结果事情被震撼停了下来！这是头一次父亲遇到事没有被人闹翻，丟大脸，事后父亲有几分满足，端起酒，看着儿子说，像我！老子没有白白的养！一句话含盖父亲几十年打拼获胜算的喜悦之情。过后三年老大当兵参加对越自卫还击作战回家，领回一个女兵，而且还是本县的高干子女，父亲一夜之间跟城里最大的领导成了亲家，腰杆立马粗了一圈，人前人后受人羡慕高看。嘴巴不说，心中有了份量不同的成功感！ 父亲爱做善事，遇到手脚不便眼睛不好的老人，走在路上，他赶上就停车问句话，带一程路，他说，修阴公赔德，自家享受不到，可以积攒给儿孙享受。他常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做人办事不留尾巴给别人踩，上要对得起父母祖宗，下要对其儿孙，只要是他接触到的，有本事有名望的人，总要让我们去接触见个面，在人家身上受点熏陶，心中巴不得他的后代也是有名望的后代，活得体面，向好人、能人学习是父亲埋在心里另一种最疼爱的家庭教育。所以，我们小时候在县城跟知名的武术老师学过武术，跟书法老先生学过书法，跟制衣服的裁缝学过裁剪，根木匠学过劈刀斧，拉锯子、推刨铣的手艺活。父亲说：天干旱，饿不着手艺人，有手艺在身，人求你，无艺养身，自求人！他没有文化，但他知道的事比有文化的还要多。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