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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的名字叫桂华，大抵是因为大姑叫桂花的缘故，大字不识的奶奶秉承着好记的原则给还在襁褓中的小姑取下这名字，此后，这便成为她一生的标记。 六七十年代的农村生活是清贫而又充实的，放牛、割鱼草、砍柴成为那一代人一生共同的回忆，我的小姑也不例外。时隔今日，老爸还经常提起小姑顶着烈日、背着鱼草、赶着黄牛、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家挪的情景。 那个年代，上学似乎是有钱人家的专利，所以在普通家庭，上学理所当然的成为一种奢侈。五兄妹中，排名老四的小姑似乎很吃亏：老大老二是家中长子，中国几千年的嫡长子继承制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他们当然地获得了上学的宝贵“门票”，而老五作为家中最小的男丁，在家人看来于情于理也当然是有资格念书的；似乎小姑天生就应该是一个文盲，至少大家都这么觉得，小姑可能也这么觉得。 在婚姻自由没有普及的年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婚姻的信条。一百块钱、一只大鹅就让未成年的小姑嫁了出去。至于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她到了出嫁的年纪吧，也可能是为了减轻家里负担，亦或是家中长兄结婚需要足够的物质支援？但凡任何一个理由，都让小姑无法拒绝。 都说婚姻是一生甜蜜生活的开始，可是小姑婚后，却是她一生不幸的开始。媒妁之言的最大弊端就是无法让双方最大地了解彼此的配偶，直到洞房花烛夜，这个体型消瘦的少女才知道他未来的丈夫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傻子。贞洁比生命都重要，至少那个年代的人都这么觉得。我到现在都无法理解小姑坚持了十二年的婚姻——十二年的噩梦是怎么过来的？可能我们现在觉得荒唐的坚持却是这辈子最大的追求吧。 生活就在每一天的柴米油盐中流逝，次年，小姑生下了表哥；第三年，又生下了表姐。在同村人看来，这似乎是一个儿女双全的和谐家庭，殊不知小姑父好吃懒做、不讲卫生、甚至经常让怀有身孕的小姑去给她赚钱买烟抽，稍有不顺，迎接小姑的便是拳打脚踢。而娘家人似乎因为山高皇帝远，也可能因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对这一切，小姑不说，也权当不知道；或许知道，也必须装作不知道。自知亏欠的家人可能觉得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个为了家庭牺牲一生幸福的女儿，所以不管不问，而家暴也愈加肆无忌惮。 那是一个收获的季节，满眼的金黄色，在这个素有“外乡割稻人”传统的偏僻小村子里，满田野的外乡割稻人。可能是因为长期的家暴让小姑绝望，也可能是因为小姑父的不解风情和好吃懒做让一人肩抗四张嘴的小姑筋疲力尽，在一个午后，在一个外乡割稻人的一再保证下，小姑与他私奔了——带着年幼的女儿。与其说私奔，不如说逃离困境吧！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小姑一走就是十年。十年里，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所有人只知道她的私奔背叛了圣洁的婚姻，或是因为小姑父无所谓的心态，他们也觉得没有背地里讨论的必要，便公开在田间巷尾议论起这些。时间是冲淡记忆的最好法宝，时间一长，大家或许也觉得乏味、或许是渐忘了这件事，也不再议论，转而将嘴脸投向更有新意的事情上去了。而在这十年里，饱受职责的家人却从未发过声，似乎在小姑离开村里那一刻、给家人蒙羞起就不再是家人，只有父亲时常托人去找寻小姑的下落。 还记得那是一个端午，小姑带着“新姑父”来到家里。小姑的突然造访让我们措手不及，曾经扬言就当没这个女儿的奶奶也眼泪婆娑地拉着小姑的手嘘寒问暖，这就是血浓于水的最好诠释吧！小姑没变，我还记得十年前她给我买的甜筒的味道，也记得小姑脸上两个深到恐怖的酒窝；只是小姑的乡音变了，变成了我听不懂的一种方言。我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之后，我们开始了联系，我们似乎都很怕再次与小姑失联，总是三天两头给她电话，或许这就是亲情吧！ 只是，当初没有带走的表哥一直记恨着小姑，或许是因为小姑的离开让他饱受白眼，或许是责怪当初小姑没有带他一起走。直到小姑走的那天，表哥都未曾原谅小姑。 和小姑的最后一次见面是一个正月初九，并不富裕的小姑提溜着几箱“农村山寨牛奶”来到家里，我知道这是小姑对我们最大的爱，这些牛奶都是小姑在工地做小工一铁锹一铁锹挖出来的。吃过中饭，由于所谓的应酬太多，便匆匆离去，殊不知，这成为我和小姑最后一次见面。 得知小姑的死讯还是在一个明媚的早晨，门口的乌鸦一直吱吱乱叫似乎在映示着什么？接到母亲的电话第一反应竟是轻松——小姑终于不用再在这个劳累的世界里像野狗一样生活了。然而转之却是巨大的悲伤，控制不住的眼泪和心头止不住的伤痛。才刚找到小姑不久，就失去了她。 赶回家奔丧是在小姑下葬那天。天空很蓝、万里无云。人们都在祠堂里笑逐颜开的做着自己的事情，似乎小姑的离去并不是一件很值得伤心的的事情。对啊，这个世界除了自己，谁又会在乎你呢？和父亲、大伯、二伯一起走进灵堂，主事的大叔轻轻挪开了棺盖，迎面而来的是已经变黑即将腐烂的躯体和扑鼻的尸臭。看着眼前躺在棺材里由于生物化学反应面目全非的小姑，我不禁悲从中来。此时的父亲早已趴在地上痛哭。 没能送完小姑下葬，我便充忙赶回了县城。一路上听到了很多：有说小姑病重时在病房赤身裸体没人照顾的，也有说小姑的离去是因为新姑父不肯花钱擅自拉回来等死的造成的。我静静地听着，也不想发表看法，我知道，小姑现在一定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轻松…… 一年了，小姑也会偶尔消失在我的记忆力，但甜筒、酒窝却是我此生对她最大的回忆。 愿小姑在天堂安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