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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时间:2021-11-13 06:08散文来源: 散文作者: 海明点击:
        

     一个人死后他去了哪里?我以为他彻底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他变成了脚下的灰尘、泥土,就像落叶一样,树根、大地的一部分,滋养庄稼、植物、花卉或只是毫无价值的杂草。人们害怕死亡,因为它意味着这辈子的所有一切的一切的终结。没有人知道来生会怎样。没有人从死里回来告诉我们来生是什么样子,或者是否真的有来生。

           死亡意味着彻底的结束。时间停止,存在消失,就像烈日下的一滴水,干涸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但事实证明这可能是错误的。连续两年,就在我完全忘记我死去的父亲的时候,深深陷入忙碌生活的复杂之中,忙于工作,我自己的家庭,叛逆的孩子,金钱问题,股市,甚至是百年一遇的新冠病毒大流行从地球上消灭了超过 600 万条生命,毫无安全感,我死去的父亲却静悄悄地,比微风还静,穿过紧闭的门窗进入了我的房间,面对面,问我有没有忘记他。

            我为什么要记住他? 3年前,他死了,就像一朵云飘走了。这三年发生了多少事情?多得数不过来。在过去的三年里,世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很多。这是一个几乎无法辨认的不同世界,新冠病毒大流行,通货膨胀30年一遇。即使在我自己的个人生活中,我也不再是同一个人。孩子们在过去三年里完成了大学学业,我感觉一天比一天老,脚步也越来越重。为什么,我父亲不允许我忘记他?他怎么突然又来看我了?

            他难道还没有真的死去吗?我发现事实是他并没有完全彻底的死去。他的肉身被遗弃了,但他的精神却活了下来,并没有真正走得太远。有时,实际上大部分时间他和他的魂都在我的生活之外,甚至不存在。但是当我生日快到的时候,没有邀请,他的灵魂就在我最不期待的时候悄悄出现了。这太神秘了。连续两年。

            他很少出现在我的梦里。甚至在他去世之前,我们已经分开生活了 30 多年。我们在“疏远” 这个词的所有意义上都是定义。我们节假日不见面;多年来,我们甚至没有打任何电话。我想我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他,在我看来,他不符合一个好父亲的标准。因为他虐待、严厉和刻薄,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让我和整个家庭都感到沮丧。他无法满足家人的基本需求,更别提奢侈品了。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们生活在荒凉的贫困中。那些年生活在中国的每个人都很穷,很艰难度日。但是我父亲使情况变得更糟, 因为他几乎成天都在发脾气,对我、我的哥哥和我的母亲使用辱骂和暴力。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逃离那个家庭。我做到了。我跑得很远,几乎一万英里到了地球的另一边,远远地离开他,就再也没回头。独自在美国开始新生活绝非易事。没有英文能力,没有工作现成的等着我。 我白手起家,从离开中国的第一天起就从来没有得到过父亲的任何帮助。虽然有一些来回互访,但我和我父亲的疙瘩直到他去世那天也没有解决。为什么我会想念他,为什么去年我生日那天早上他突然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无法解释为什莫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儿子对父亲的爱, 他活着的时候从未经历过的,这真是一个谜。

             去年生日那天,我在我的日记中写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一觉睡到早上七点多,起床简单上厕所,又回床上,眼皮还是很沉,几分钟后又睡着了。一个清晨的梦悄悄地进入了我的睡眠。当梦这样的生动逼真,简直就不是梦;是我在不同的宇宙空间体验着不同的生活。 梦里我去北京看望母亲。父亲去世大约一年后,她独自生活。我刚从来机场接我的哥哥的车里下来,我右手拉着一个带轮子的行李,朝着父母的公寓走去。我在公寓楼通往入口的台阶,听到妈妈在和一个人说话,而那个人声音很大,是我爸爸的声音。我父亲的声音从二层楼传来,在我父母公寓的入口处。显然,家门已经为我打开了。我妈妈在那里等我,但是我爸爸呢?他一年前就死了,他怎么也会在那里?即使在梦中,我也意识到父亲已经去世的事实。但那是他的声音,京西山村口音很重。他来自北京西部的一个山村。在北京生活了几十年,他的各个方面都发生了变化,但他的口音却伴随了他一生。是的,他是我生活中唯一以那种口音说话的人。 父亲问:“二雷呢?”那是我的小名。没错,就是他。用那个口音叫着我只有小时候才用过的小名。我在梦中开始抽泣,因为我在睡梦中知道我父亲已经死了,一定是他的灵魂,而不是他。毕竟,他不是一个我所敬仰或喜爱的完美父亲。尽管如此,他的灵魂还是拜访了我。我开始思念他了。一种爱的涌动,从北京的一个角落到纽约的一个房子里,穿越了半个地球,穿越了死亡与生命的界限。这个爱让一个死去的人再次说话。一个父亲和一个完全失去联系的儿子神秘地重新连接。这是我生日那天最不期待的事情,从抽泣开始。可能是我父亲想告诉我不要忘记他。”

             我不明白这些事情是如何以及为什么发生的。我只相信是他,他的灵魂来找我了。 只是为了提醒我是他给了我一条生命。不管好爸爸坏爸爸,他是我爸爸,他给了我生命,他帮助抚养我,不完美,但他扮演了父亲的角色。他的灵魂告诉我他是多么想念我,比我想念他还要多。

             确实,我与父亲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医院,大约在他去世前 8 个月。我去北京是为了带一个我监护的小留学生回她在北京的妈妈那里过暑假。我去医院看望我父亲,他在那里接受癌症治疗。他看起来像一个非常健康的人,身体健朗,精神振奋。看起来不像是病人,为什么还要住院?他看起来就像街上正常的每个人。相反,我正在经历可怕的拉肚子。很可能是飞机上供应的受污染食物引起的。当我走进他的病房的那一刻,我径直走进了他的洗手间。那一次探视的大部分时间里呆在洗手间。当我终于从洗手间出来和他说话时,他说:“你怎么回来了?我说过你不用回来的。”他的意思是,如果他死了或病重了,我不需要回来,因为从纽约穿越半个地球太麻烦了。一边说着,他一边用左手抹去眼角的泪水。他太情绪化了。我不想他太情绪化,只是冷冷的告诉他,我不是来北京看他的,而是因为公事。然后他冷静下来,止住眼泪。我想我冷冰冰的语气有助于带回过去不太亲密的父子关系。我和他坐了大约 5 分钟,然后我哥哥告诉我该离开了,因为现在是高峰期,而北京的交通拥堵是世界级的。我哥哥也不太喜欢我们的父亲。我们就这样起身离开。父亲和我们一起走进电梯,一直送到医院大门口,看着我们上了哥哥的车,开走了。当时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但现在我能感觉到他的孤独,看着我们车开走了, 他一个人走回他的病房,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和四面白墙,想着他的家人和他的两个儿子在大约 5 分钟的探视后离开了他。

            而且是永别。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也是最后一次和他说话。三天后,我回到了纽约的家。没想到会很快有什么坏消息,因为82岁的他看起来精力充沛,身体健康。他走得比我还快,比我精瘦。

            然后8个月后,也就是新年元旦过后不久,纽约时间下午3点左右,我收到了妈妈发来的微信,简单地告诉我,“你父亲今天凌晨105分去世了。”有13个小时的时差,这意味着他大约在一小时前去世了。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就在几天前,我妈妈告诉我,他想回家过农历新年,再过两周就回家了。我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把我所有的工作都放下了。突然间,这个父亲成为了我非常不想失去的父亲。

             我订了第二天的机票,去北京见他最后一次。这一次他被放在棺木里,棺盖开着。他闭着眼睛,身体冻僵。他没有也无法转头看我。他死了。我试图握住他的手,但他的手缩成了拳头,感觉就像一块无法打开的冰冷石头。他被火化了。他的骨灰被永久保存在政府运营的墓地中。我以为这就结束了, 他已经完全彻底地走了,一张真正的单程票,没有回头路。

             然而,就在我今年生日的前两天,我突然在抽屉里发现了一个我从未碰过或打开过的 U 盘。这是殡仪馆给我的U盘,里面存储着我父亲在他葬礼上大屏幕上播放的老照片。事情是在我安装了新软件后,我两台计算机中的一台死机了,我花了几个小时试图修复它,但没有成功。我开始翻阅我的抽屉寻找一个闪存驱动器,我可以用它从另一个电脑下载程序,重新启动死机的那个。我发现了这个被遗忘的从未打开过的USB。我把它插进我正在工作的电脑里,突然出现了我父亲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圣诞老人服装,戴着红色的帽子,在他北京家中设立的圣诞树旁和我的小儿子玩耍。那是至少二十年前,当时我的小儿子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小儿子从爷爷手里接过一只毛绒熊猫,我能看到爷爷脸上的笑容和满足。 “好久不见”,我对着电脑屏幕上的父亲说。父子之间的断了的纽带好像从来没有断。死亡也不没能掐断。人们常说,血浓于水。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不明白为什么,但这张照片上他穿着大红色的圣诞老人衣服和我儿子玩耍,瞬间又让我流泪。 “对不起,爸爸,这一年到现在,我都忘了你。”我对着他的灵魂说。 “再过两天,就是我56岁的生日了。你没有忘记我的生日,虽然我忘记了自己的生日,我也忘记了你。”我真的忘记了我也曾经拥有过一个父亲。

             太不可思议了。一定是他的灵魂。我想说,爸爸,我还是终究是爱你的。你不是最好的父亲,但我只有一个父亲,那就是你。没有你就没有我。所以我不能不爱你。我祈祷你的鬼魂在天堂平安,快乐,没有痛苦,没有疾病,没有手术,没有药物,再没有第二个死亡,充满着爱,永远活在无止境的爱中。

 

 

 


                         (散文编辑:江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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