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日尽头，目光之前，一朵莲花碎裂。风起云卷，闭眼过后便是天翻地覆，是一个人的死去，才会有如此悲壮的葬礼。
　　
　　眯起双眼，抬头望着柔和的日光。细腻而温暖，在眼皮外，在心里面。有海的歌声，哗，哗，时而低吟时而高歌，做永无无止息的重复，是不知疲倦的蜜蜂，一生只有涌动。
　　
　　碎光下，一位女子长发安然飘逸，背对着我，消瘦的身体上是一身旧得脱色的并且带着皱褶的白色衣裳和碎花裙子。这个背影使心底某根弦颤动。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是恐惧。
　　
　　她回头，对我笑。那张脸是满面愁色，干瘪的嘴唇没有任何色彩。可是有一个手掌把我推到她前面。也许，她会是我要找的人。
　　
　　你可以告诉我路吗？我是这样的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小心，她就从我的眼前消失。因为此时的我，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她又笑了，笑起来两个兔牙显得特别可爱，甚至带着一丝嘲讽。“路？路一直都在。”世人总喜问路在哪里，路其实就在脚下。面临多种选择时，人也是茫茫然慌慌张张，生怕一脚踏入深渊难以回头，然而真正的路就该充满挑战与荆棘，这才是完整的路。
　　
　　“可是不知道哪条路才能到达终点。”我皱眉。细密的汗在我的额前渗出，我甚至忘了去擦。心中唯有哦一个愿望，快点离开。你知道，当一个人厌倦了一个地方或者一个人的时候，唯有选择离开才是对自己的解脱。
　　
　　“你想象中的呢？”她又笑了，狡黠的笑中带着一丝苦楚，似乎有太多的幽怨。可是，这与我何干？风吹起她的旧裙子，那些碎花好像是起舞，然而无论这些花朵多么努力，她们还是离不开裙摆的手掌。
　　
　　我有些惊慌失措。我已经成年了，可是很多时候想事情是停留在十多岁的年代。在纯真年代我用成熟与漠然代替了没心没肺，在成熟睿智的此时，失去了的纯真却一直围绕着我。“我想象中的……我想象中的……”我是这般的迟疑，双手不停地搅动着。“我想，只要是我选择的，最终都会到达终点的。”我不敢抬头看她，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盲目地自信着。盲目，我是多么不想用这个词来形容。但事实是这样的。
　　
　　她抿了抿嘴，愁色更深，非常忧伤地望着我，闭着眼睛摇了摇头，黑色中带着些许金黄的头发在风中摇动，阳光从发丝中穿过，有一种隔世的惆怅。“显然，你是那么地不相信自己，所以才会在一次次的选择中踟躇，最后，落荒而逃。呵。”她笑了，夹杂着一丝讥笑，“可是我又是喜欢你的，因为你的心中还保留着美好的幻想。但是你要记得，幻想破灭的时候，会很疼。所以，不要在自己垒好的城堡里沉沦，否则，你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上帝，在创造我们的时候，赋予了我们思想。我们渴望幸福，追求幸福，期待幸福的降临，但在旅途中我们可能会丧失人性，与幸福擦肩而过，或者陷入深渊，离幸福越来越远甚至永远不能看见。许多人在人世中挣扎，最后得到了什么？除了留下一把骨灰之外，灵魂也不愿附在这个世界上。我很羡慕你，至少还有企盼。而我，早已是一把没有灵魂的土了。”
　　
　　我的心里好似有一把匕首直直刺入，钝痛。诚然，在日光下说这些黑暗的事，就如同在滚滚的白粥中放入黑煤，沉重是清晰可见的。随着年岁的滑逝，想象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生命中匆匆走过的人，亦只是成了心中的怀念。我岂会不知，在那些笑靥如花的背后，参杂的，无非就是幸福和忧伤。然而有几个心甘情愿地说“我很幸福。”我喜欢死去的人，他们用生命，换来时间的停止。这番奋不顾身，便成了他们终点。曾经在某个瞬间，我以为自己走到了尽头。后来才发现，那不过是仰望以及低头一霎的错觉。生命的终结以及生命的出现，都要经过疼痛，不知这是命运的安排还是人的孽债。人世有太多悲苦，我除了幻想自己能够逃脱外，根本毫无他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知道路。”我表情冷漠，恢复了年少时高傲的样子。其实内心里还是无限恐慌，像是偷了谁家的糖，惴惴不安。因为未知，所以满怀恐惧。逃避正是我的软肋，我无法想象，之前所有的选择都是错误时，我会以何种姿态来面对世人。
　　
　　“直到现在，你还想逃么？”她咬了咬嘴唇，像极了我倔强的样子。周围的一切失去了颜色，都成了灰色。唯有她，干瘪的嘴唇兀然红艳起来。身上的衣服也随着风跳出好看的舞姿。我已经无心欣赏这些。心中唯有一个想法——快离开。
　　
　　“那么，我告诉你。我就是你的未来。”她眼里一丝轻蔑的笑。我哑然，难怪恐惧未曾减少。她继续说，“就是因为你的逃，今日，我一无所有。无望的寂寞一直缠绕着我。我常常在梦里看见自己被追赶，我也以为，一个人了然一身，可以无牵无挂，亦以为只要被世人遗忘便是一种安然的存在。所以很多时候我都是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或者选择隐退，这是秉承了你的性格。可是我错了，所有的人和事不断地涌来，就像大海的汹涌，将整个人吞噬。那种无法呼吸的窒息，犹如受了重伤后又落入虎口的绝望。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她的眼泪猝然而落，晶莹的泪滴跌落在地时有细微的碰撞声。“很奇怪是吧，我就是你，你所有企盼都不会出现。你想流浪，你要漂泊，然而我却困在这座空城里的，贫穷，孤僻，无助，操劳，苍老，一点一点被岁月侵蚀，人性亦一点一点被埋没。世界岂会如你想象般美好。”她像是掉进了回忆的漩涡，在她身上，有一股不可名状的疲惫和茫然。
　　
　　我笑了。毫不留情地笑得夸张至极。她又怎会知道，一个人的烟花我看过，一个人的旅程我走过，一个人的狂欢我有过，一个人的表演亦不是没有过，但是像她这样无知地哭却没有。心里某个角落竟然沾沾自喜。“你不是我！”我指着她大声说，“你胡说。我不会相信你的。”说实话我喜欢自己落寞而又固执的样子，这样子会很容易受伤，但是起码疼痛会告知我还活着的消息。
　　
　　“你可以笑得没心没肺，但是那又不见得你有多么快乐。”她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我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什么是快乐什么是忧伤呢？忘了自己就能快乐。因为人是自私的，为了满足自己所需，要从别人身上获取温暖。我不需要温暖，给别人又何妨。
　　
　　“我喜欢长发女孩，因为她们缺乏爱所以希望自己拥有得多一点。显然，你是属于这一种。但是你从未得到爱，以后也不会有。你的前世今生，早已在宿命里刻下。哈哈，知道么？你的休止符已经到了。你的灵魂将要漂泊了。你永远不得安宁。”
　　
　　“你胡说！你胡说！我不会相信你的！”我几乎是朝着她怒吼的。不可否认，我是这般地需要温暖，却从来不敢向别人索求，甚至只是一味地逃避。她又说中了我的软肋，我的长发，一直是我难以割舍的。我希望自己拥有得多一点，这样在人群中才不会显得那么突兀。渴望寻得一个天堂，有明媚的阳光，有花草的微香，有炊烟的缭绕，有一个人的歌唱。然而现实是：今日落花，明日新欢。遗忘是主旋律，怀旧是小插曲。
　　
　　“你早已没有路了。”她抬起头，双眼抚媚不参半丝忧伤。我记得有人跟我说，在你安然时，世界仿佛安静了，没有什么可以走入你的世界。你就像一个沉睡的婴儿，亦没有人愿意去打扰你。现在我却像脱了缰的马，飞快地向光源跑去，用尽了一生的力量。可是无论我怎么跑，四周除了高耸的墙，别无其他。
　　
　　原来，我用尽了半生的时间，亦没有走出这座孤城。　　
　　所有事物的颜色渐渐鲜活起来。空荡荡的城中，回荡着一声声的呐喊。
　　
　　若干年后，风尘铺满了我的眼睫，无望的眼神有看尽世间苦楚的沧桑，光洁的额头亦有皱纹的痕迹，已经发黄的白色上衣，泛起皱褶的碎花裙子。依旧仰望着日光的尽头，已然一位迟暮老人。
　　
　　日光的尽头，一个人问我，你在欢笑什么？我回答说：我在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