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国庆长假期间，决定哪儿也不去了，就带着妻儿回老家，一则看望父母，二则带儿子去抓螃蜞，让他也亲密接触一下山明水净的大自然，感受一下其中的乐趣。

　　我的家乡在楠溪江边上。村后紧靠群山，山势虽然不高，但岩石突兀、峭壁悬崖，也颇具险峻之感。山的那一边就是楠溪江景区的著名景点十二峰。一条小溪沿山涧而下，弯弯曲曲，流经村后一片高高低低的田野后，从村侧旁注入小楠溪。一年四季水声潺潺，即便遭遇大旱之年也从不干涸。溪流时急时缓，泠泠作响，蜿蜒蛇行，因势赋形，形成了一处处小水潭，浅处不过胫，深处亦不过膝。水质清冽，夏凉而冬温，啜之甘醇，沁人心脾。村民们都用它来洗衣洗菜，烧水做饭。
　　
　　记得小时候，每逢夏秋时节，小溪便成了孩子们的天堂。溪水两边，野草青青，不知名的各色野花这里一朵，那里两朵的，宛如天上的星星。溪边高大的梧桐树上，知了在不知疲倦地放声高歌。田野里是一片碧绿的稻苗和菜畦，在湛蓝的天空下与周围群山共成一色。孩子们可以在此尽情地嬉水，冰凉的溪水驱走了炎炎的酷热，欢乐的笑声，常常回荡在溪谷间，散漫于空旷的田野上。
　　
　　溪水中，浅黄色的砂砾石子显得异常的洁净，在阳光下间或泛着流金般的奇异亮光。爬上岩石“乘凉”的“螺丝”像撒落的粒粒黑豆，若隐若现。轻轻地翻开一块石头，常可见到大头小沙鳅，倘若伸手去抓，便倏忽一下窜起，不知踪影，定睛一看，却落在不远处，腮帮一张一翕的，似乎十分地不屑。躲在水草背后的小虾米也受惊蹦起，不停地划动着细螯。也常可看到泥鳅、黄鳝，还有成群的箭鱼——可惜它们不是身体太滑溜就是速度太快，都很难抓到。有时还可翻到“乌刺丁”，背上有一根硬刺，据说会扎人，但也没有听说谁被它扎过，……。
　　
　　然而,我觉得最有趣的，还是抓螃蜞。它们一般把“家”安在溪水边侧的田坎底部或溪中大石下的小石洞中。若洞门口处铺有一团细沙，外高里低，光滑均匀的，里面十有八九就住着一只螃蜞。但是它躲藏在洞穴深处的石缝里，手是伸不进去的，所以徒手很难抓到它，务要用诱饵引其出洞才行。捉一只小青蛙，穿在一根“丫”字形的小木枝条的上，撸到分叉处，然后找一个外边铺沙的小石洞，先把小青蛙直接伸进洞内一探，若感到手上一紧，便可判定确实有螃蜞在里面。因为这“一紧”是螃蜞以为有什么“怪物”突然入侵，大螯一下钳住了小青蛙的缘故。这时稍稍用力拉几拉，螃蜞就会松开大钳子。
　　
　　在试探成功后，接下来须用一只手拿着小树枝在洞口前后左右轻轻摆动，另一只手沿石壁轻轻下探至洞口上沿等着。在“猎物”的引诱下，性急轻率的螃蜞往往会忽视潜在的危险，很快出洞捕食。但有的螃蜞则会仔细观察洞口的动静，在确信没有任何异常的情况后，才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探出身子来，稍有异动就又快速缩回洞中，仿佛跟你比耐力，打持久战似的。这个过程有时显得有点漫长而烦人，此时需要十分的耐心。随着它的一点点出探，务要保持谨慎，屏住呼吸，控制好身体，同时一点点地把诱饵往后移。等到螃蜞大半个身子露出于洞外时，早已在上面等着的手猛然下摁，就摁住它了！这时，把诱饵一扔，双手并用，卡捏住它盖子的左右两端，一下子就抓起来了。被抓出水面的螃蜞，八只脚直直地用力撑着，高高举着两只大螯，十分凶猛，一幅桀骜不驯的样子。扔在盛水的脸盆中，失去了岩石的屏障的它，快速而又无奈地转着圈。孩子们围了上来，脸盆中倒影着一簇孩子们的笑脸，叽叽喳喳的笑语又使溪谷间充满了快乐的气氛。
　　
　　我长大后，从军当了兵，又在部队提了干。在十几年的军旅生涯中，时常梦回故乡，家乡的小溪常在我的梦中流淌，有关小溪的欢乐记忆如电影般在脑际闪现，历历在目。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哦，家乡的小溪，我什么时候才能再亲近你、拥抱你呢？
　　
　　从部队转业后，我被分配在县城工作，工作很忙，又缠于琐事，很少回家。过年过节，偶尔回去，也是蜻蜓点水，步履匆匆。村后的小溪竟一直没再去过。
　　
　　而今，我的儿子也即将到了上学的年龄了，但生活在城市狭小的空间里，每天面对的不是钢筋混泥土、钢铁汽车流，便是那污水横流、散发着刺鼻难闻气味的小河道。我儿时那些有趣的野外经历,对他来说，既陌生又新鲜，便常嚷着要我也带他去玩玩。于是在国庆长假期间，决定哪儿也不去了，就带着妻儿回老家，一则看望父母，二则带儿子去抓螃蜞，让他也亲密接触一下山明水净的大自然，感受一下其中的乐趣。
　　
　　没想到回到家，听了我的计划后，母亲说：“还是别去了，那里都成了一条臭水沟了。”
　　
　　我很是吃惊，不肯相信这是真的。我带着儿子径出后门，快步穿越一座座新建的楼房，急奔到我曾为之魂牵梦萦的小溪边。小溪，你还好吗?
　　
　　然而，眼前所呈现的情景却让我一阵揪心。这揪心的疼痛开始在胸口，然后弥漫全身。这已不是我记忆中的小溪了。小溪的左边建了两个养猪场，梧桐树已经被砍掉了，右边是十年前迁建于此的镇中学。中学师生们和附近居民的生活垃圾，一堆堆地倾倒在溪边，在烈日底下，群蝇乱飞，散发阵阵熏人的臭味。养猪场的污水直接排向小溪，入口处光秃秃的，一大片黑乎乎的泥样渣滓中缓缓蠕动的，分明是无数的蛆。溪谷中的野草杂乱无序地疯长着，也有几朵野花杂夹在其中开着，却如村子里疯婆子乱蓬蓬的头发上的虱子让人生厌。溪水半清半浊，缓慢地流着，在一个下坡处发出低泣般的呜咽声。水底积了一层厚厚的锅灰似的淤泥，有几条细长的红色小虫在上面伸着懒腰，并不见箭鱼们的踪影。我的眼睛努力地四处搜寻着，却茫然找寻不到一丝小溪昔日容颜的印迹。
　　
　　儿子问：“爸爸，这条沟跟县城的不是一样嘛，里面真的有螃蜞吗？”我一时语塞。我转过身来，摸了摸儿子的头，说：“太阳太大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哦，家乡的小溪，你什么时候还能变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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