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少年的他，有许许多多的梦，梦是有颜色和味道的。他在那个小山村里，在那些个淳朴的年月里，没有忧愁也并不懂得何为快乐，在老屋门前的小河边，在柳树浓荫的臂弯里做着梦，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窗外有棵柳树，这是他眼里几乎唯一的风景。
　　
　　他记忆中的柳树是生长在河的两岸，根连叶牵，浓荫蔽日。不知何时，柳树在他记忆中越来越模糊了，模糊得如同一个梦。
　　
　　许多年前，老屋前的那条小河，山洪过后，河水几番消长，最终溃落，于是水落石出。巨大的岩石从水中突兀而出，仿佛历经沧海桑田，阳光伴着山风，那些石头被风吹得洁净如新。每至盛夏，他就穿着破烂的裤子，光着脊背，在河畔岩石上捉蛐蛐逮蚂蚱，偶尔，用自制的鱼钩，伏在石面，看鱼钓沉入那些怡然自乐的鱼群里，然而鱼儿只是碰碰那个笨拙的鱼钩，将诱饵啃得精光，然后，悠然的游向远处。
　　
　　他并不沮丧，轻轻晃动鱼钩，看着那些散乱的鱼群，狡猾的小鱼仓皇四顾，他于是开心的笑了。水色风声，绿柳蝉鸣，浓荫铺地，风歌叶舞，林涛如潮水般涌动。他头枕岩石，在柳树的臂弯里，做着有滋有味的梦，睡着了。
　　
　　很多时候，他穿着破烂衣衫，手捧着一碗玉米粥，上面几丝母亲腌制的红辣椒拌着一小勺豆酱，蹲在树荫下，快乐的无忧无虑的吃着粥。山风掠过，柳眉儿落满他的头发和衣襟，那时他就想，等哪一天长大了，有钱了，他和母亲就可以吃上米饭了，蹲在柳荫下，米饭就腌辣椒，多美呀！
　　
　　有天午后，母亲从地里归来，突然递给他几个旧的铜手镯，他并不认识，母亲说，捡的，等有天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就给孩子当玩具吧。他就把那些小手镯珍藏着。他想，自己的孩子？想着，他开心的笑了，仿佛很遥远的梦。
　　
　　那时，少年的他，有许许多多的梦，梦是有颜色和味道的。他在那个小山村里，在那些个淳朴的年月里，没有忧愁也并不懂得何为快乐，在老屋门前的小河边，在柳树浓荫的臂弯里做着梦，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雨后的南山坳子里，可以看彩虹，可以看那些散乱的云的影子，落霞孤鹜，浮云苍狗。许多时候，他仿佛看见成群的仙女，青丝皓腕，舒云卷月，衣袂飞扬，那些快乐的女人手里，挽着小小竹蓝，他想象着那竹蓝里满盛着翠绿的鲜嫩的蔬菜，她们是赶着回家做饭去的吧？山的那一边夕烟如梦，晚炊袅袅，此情此景，他禁不住饥肠辘辘，想着那些女人们的美味盛宴，……渐渐的，仙女就消逝了，渐渐的，天边的云散了，乱了，碎成了一丝丝一缕缕，他的心思还在追随着那些女人的影子，期待着有一天，在某个不确定的地方，在一树浓密的柳荫下，和那些如梦的女人悄悄邂逅……他的思绪在美妙的童话世界里飘飞。
　　
　　不幸的事情降临到他的头上，和他相依为命的母亲被病魔夺走了。在他母亲去逝后的几天里，他带着一种落寞和无限伤痛，默默来到小河边，河水冰凉，在黄昏的风里，稀稀落落的柳树孤寂凄清地立在河边。想起那些少年往事，想起那些和母亲相伴的日子，忍不住痛哭失声。
　　
　　许多年后，那个漂泊多年的游子，那个从前在河边柳树臂弯里做梦的他回到村子，路过那条小河。河水依旧，河边的柳树却不见踪影，河岸光秃秃的，一片苍凉，河水默默的仿佛带着伤痛流向远方。他不忍回头再看一眼，他怕看过一眼会流下泪来。
　　
　　后来，他娶了媳妇，又有了一个孩子，为了谋生，他来到离家很远的地方打工。在他的寝室窗外，有一棵柳树，树影婆娑，每至风来，他都会想起许多年前，许多年前关于河边柳树的记忆。
　　
　　春天里，柳絮串串如翠绿的流苏，碧玉般挂在他的窗外。
　　
　　突然有一天，他忧郁的坐在床前，眼睛呆呆的看着窗外的柳树。柳树长得很快，柳枝摇曳，轻拂窗口，一伸手，他就可以和柳枝相握。
　　
　　秋天来了，他越来越忧郁，也越来越沉默寡言，他不明白，那个自己曾经费尽心血寄予希望和向往的家因何在一夜间崩溃瓦解。
　　
　　他有一天走到窗口，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的柳树，那些碧绿的叶子渐渐枯萎，他想，不多时日，树叶就该凋零了吧，那些枯黄的叶子，有一天会随风飘飞，它们会飞向哪里呢？
　　
　　他想起那首柳枝赋：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虽然他还不能完全理解诗的含义，于半知半解中，心就象秋风中柳枝上摇落的枯黄的叶子，纷乱破碎，随风飘飞。
　　
　　那晚，临睡前，他突然看见床头当年珍藏的铜手镯，想起母亲的话，他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残秋的味道，很苦涩，很伤感。
　　
　　月光从窗口洒落，他想象着，头枕在月光的怀里，悄然入睡了。
　　
　　梦中，他又回到了老屋，老屋还是当年的样子，只是老屋前的那条小河已经淹没在荒草丛里，他心里禁不住无限伤感。沿着儿时的小路来到河边，但见榛莽荒芜，满目苍凉，他梦中就想起那句古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他想，为什么没有雪呢？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天空开始飘雪，雪花飞舞，绒毛般挂在他的眼睫毛上，软软的仿佛温暖的臂膀……忽然，扎根在他心里的柳树开始返青、发芽、长叶了，那纷纷扬扬的柳絮，飘满河的两岸。
　　
　　于是，他的脸在朦胧的月色里无比灿烂。

[责任编辑：男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