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半弯新月半湾河，半湾河里故事多。半弯新月月依旧，半湾小河梦中落。
　　
　　在我家乡村子的南面，紧邻村边，有一条弯弯的小河，河水自北曲折南下，在村子的东南角拐弯北上。如果在夜间，这流淌多年的半湾小河与空中的半弯新月遥望相映。从小生长在这里的我，记忆深处，这半湾小河给当时的村子增添了无限的生机和不少的乐趣。
　　听老人们讲，这半湾小河的河水来自于黄河，河水每年都会随着涝季和旱季相应的上涨和干枯，整个村民的生活也会随之而变化。那个年月，整个村子因水而有灵性。
　　春季开春以后，河水就开始有淙淙的流水声了。这个时候，很多人家都开始利用河水给过冬后开始生长的小麦灌溉了。他们几家人凑到一块，从别人那里租来拖拉机，架在河边，再用长长的管子拖到麦田里，一个人看一个地边，这边跑水了，赶紧过去用土围起来，那边刚围起来的土埂又有口子了，就赶紧吆喝另一个过去。中午饭则由家里的人送过去，几家人就在田头麦垅里一起混着吃。
　　忙碌起来的不仅是村子的人们，还有那从冬天苏醒过来的小鸭子。小鸭子们都“嘎嘎”地下河了，成群结队，昂着头，划着河水，向河边的人们显示着它们的勇敢。这些鸭子有时会把鸭蛋直接下到河边的杂草里，害得养鸭的主人们跟在屁股后面捡拾河水里的鸭蛋。这个时候，你闭上眼睛就以想象到：一个村妇，挎着一个竹编的小篮，在小河的浅水边捡拾一个个圆圆的鸭蛋，脖子里的方巾随早到的春风飘动，头上是瓦蓝的天空，脚下是清泠泠的河水。这是多么美妙的一幅图画呀！
　　靠近村子的小河北岸，种植着一排垂柳，柳条软软地垂到河水里，水里的影子和岸上的柳条互映相接。柳条上慢慢地长出小芽，嫩黄嫩黄的，风吹水动，柳条也在上面欢快地跳着舞蹈。
　　小河最有生机的还是夏天。夏天的水面很宽阔，河水里会长出很多种植物来。从距村有一两里的河北面，到村南小河拐弯的地方，这么长的半湾小河中，村子里都把它给利用了起来。北面是一片芦苇，往南是一片蒲草，正对村子的地方是清清的河水，再往南则是一汪荷花。从北往南，整个河道里是绿汪汪的一片，那细长的芦苇荡、那稠密的蒲草林、还有那铺满水面的荷叶丛，令本已充满生机的小河更加盎然了。
　　天气热的时候，小孩们就整天在泡在小河里。个子小的孩子就光个屁股，大一点儿的就穿个遮羞的衣物。我们在河里洗澡、凫水、打水架，摸鱼、摸虾，直感到身上凉了，或者父母亲来河边叫喊了，才恋恋不舍地爬上岸，然后再在足足的阳光下光着身子在河边的泥土里跑上几趟，直到晾干身上的河水。
　　那时候，经常会有一帮小孩子，在河边的浅水区来回寻找，看到水里有砖头或瓦块，就伸出手在下面掏呀掏，一般鱼儿会因为水热而藏在砖头瓦块下面。摸到的小鱼儿一般都不会太大，也不会有太多，拿到家里大人们更不会给我们做成想要吃的炸鱼块的，但是我们都会把鱼用一层纸包上，把纸弄湿，让纸紧紧地粘在鱼身上，在家里烧水做饭后就放到还有火星和热气的柴禾灰里，焖上一会儿，就可以扒出来吃香喷喷的焖鱼了。
　　记忆中，村子通往小河南岸的桥，以前是木头的，用几棵槐树干在河里打几个桩，再在上面搭几根横木，我们平时去对岸就象走钢丝一样沿木头慌慌悠悠而过。后来，木头上铺上了平板，可以来往运送小车了，再后来，村里在上级的协助下架起了一座水泥石头大桥，这座大桥现在还风淋雨打地立在那里。
　　秋天经常下雨，小河也迎来了它的汛期。记得河水上涨时很迅猛，明显能感觉到河水从小河的北面河道里呼啸而来。这个时候，村里的人都站在石桥上，面向小河的来水方向，看那汹涌的河水，仿佛不明白这么一个弯曲窄小的河床里，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能量。河水快速地上涨，多的时候都淹过桥面，更厉害的时候冲进村子，沿着路一直冲出几百米远，有一次一直冲到我们的家门口。但即使这样，村里的人也不害怕，他们掌握了河水的规律，知道这河水并不会给村子造成危害，相反，还能带来益处。
　　河水冲进南岸的田地里，整片的玉米地里汪洋一片，河水退后，留下肥沃的土地。最让村子快乐的是，河水快速退后，一些来不及随河水而退的鱼儿就留在了地面上，这个时候，村里很多人就可以不劳而获了。记得有一次，在河水刚刚退去后，我就下地干活了，等到了田地里，还未开工，却发现不远处的泥浆里有一条大鱼在扑腾扑腾跳，捉了鱼回家一称，足有10斤重，那可是纯种黄河鲤鱼呢。
　　尽管河面不宽阔，但整条小河因河里生长的植物反而显得烟波浩淼起来。最北面的芦苇，长在水里和岸边，看起来一片汪洋。芦苇长得茂密旺盛，纤细瘦长，在小河里随风飘荡。我们小孩子们常常在里面钻来钻去，捉迷藏是假，其实是在寻找搭建在芦苇丛里面的鸟窝，捡拾窝里的鸟蛋。
　　深秋将至，纤瘦的芦苇蒿就开始结果实了，它的末端绽放出一支支毛茸茸的芦苇花来，雪白雪白的，每当萧瑟的秋风刮过，这些雪白绒毛就挣扎脱离高杆，在空荡荡的小河上空飞舞，飘落在村落里，亦或飞向远方。
　　往南，则是长在河中间的蒲草了。对蒲草的记忆不是太深刻，只记得它长在水里，长长细细有些扎人的叶子下面，在秋天就会结出我们小孩子喜欢的蒲棒槌。蒲棒槌外形枯似农家妇女洗衣服用的棒槌，有手指那么粗细，十几厘米长，褐色。我们小孩子经常跑进水里，去摘这些蒲棒槌，一人拿上一把，晒干后可以当作点火用的东西，着起来就象我们现在的香一样，很慢，也不会熄灭。摘得多了，还可以用来做枕头的芯，即我们现在商场里还可以买到的“蒲枕”。水深处够不到的蒲棒槌就会留到深秋，每当到了深秋它成熟后，再经过冬天干燥空气的风干，蒲棒槌就会自动地爆开，里面的籽絮就和蒲公英一样，随风漫天飘舞，如同下雪一样纷纷扬扬，扑天盖地。
　　
　　正对村子的小河里，什么也没有种植，但在过了冬季以后，河水里会慢慢地长出水草来。这些水草开始时长得很慢，但一过夏天就疯长起来，会把整个河面铺满。如果下河洗澡，就会被那些水草缠绕，而且这些水草还很杂身子。这个时候，村子里的大人们就用长长的竹杆打捞这些水草，然后把打捞出来的水草放在河边晾晒，晒出水份后就可以带到家里喂食鸭子了，这可是鸭子最爱吃的东西。
　　再往南就是小孩子们最喜爱的荷花区了。在荷花盛开的时间里，小孩子们就天天往这儿跑，看那个粉嘟嘟的花里面能否蹦出个哪吒来。如果遇到雨天或是太阳太毒，孩子们就会折一个大大的莲叶，顶在头上，以防雨淋和日晒。荷花落了，孩子们又开始天天盼那莲子了，一有空就坐在河边，望着莲叶中间的藕莲棚，等着它成熟，一看到它出现成熟的迹象，就急不可待地跳下水摘了去，拿到手里剥开，就可以吃到那期待已久的果实了。
　　从春天小河流水淙淙到入冬后河水结冰，对着村子的小河边是妇女们洗衣的胜地。三三两两的妇女，各自端上一大盆衣服，坐在河边，把两只光脚丫浸入水中，下面放上一块石头，将衣服浸湿，用手抡起自家男人修理的大棒槌，“啪、啪、啪”一下接着一下，这洗衣服的棒槌声，掺和着小媳妇大婆娘的逗笑声，在小河两岸久久回荡。
　　春天的风是柔柔的，春天晚上的月光也是柔柔的；夏季的风儿是热热的，夏季的月光则是暖暖的；秋天的风儿是凉凉的，秋天的月亮也是如水的。十五的月亮太圆，人们不习惯似白天一样亮的月光。每当新月初上，那弯弯的小船一样的月牙儿，是村里人的向往。
　　春天的晚上，人们来到小河边，仰望斜挂在天空的半弯新月，那弯弯的月儿在飘浮的白云下面忽隐忽现，在和村里的人们捉着迷藏；夏天和秋天，天黑得较晚，这边的太阳还未落山，那边的月亮已高高挂起，人们这个时候看不到早早升起的圆月的，等到月亮弯弯时，人们才顶着朦胧的月光，三五成群，聚在小河边，吹着过河的习习凉风，唠着村里的家长里短，听着河里的蛙声，一天的疲劳就随风而去。
　　刚进入冬季，天气就开始变冷了。过了农历九月份，农人的庄稼地里已基本再没有什么活计，小麦已绿油油的一片，秋季作物的秸秆已基本收拾停当，村子的劳力们都开始在外面溜达了。这个时候，村长就开始号召收获小河里的希望了。
　　每每这个时节，是村里人最高兴的时间。他们集中在小河两岸，按照村里的安排，抓捕河里的鱼虾。这个季节，河水已落了很多，河底床也就有一两米深。在村南村北两处比较深的地方，就由老人们用自家编织的鱼网捕捞；略微浅一些能下人的地方，就先由劳力们把小河道用土截断成几段，然后再由几个人下水后用一种长条形的拉网从一边往另一边拉着网赶鱼，这样把鱼都赶到水比较浅的一处后，人们就开始抽干最后留下的那洼河水。
　　随着河水的下降，河里的鱼儿开始烦躁了，鱼儿到处蹦跳，越来越多，到最后就连小孩子都可以下水了。人们穿着黑色的胶鞋，拿着脸盆，在抽干河水的泥坑里捉鱼，一条，两条，那一条大的，这一条长的，有时候还会抓到叫不出名字的鱼来。小孩子们则在那里挖泥鳅、捉虾米。全村人都把捉到的鱼虾放到统一的地方，没有人乱拿。
　　鱼儿捉完了，紧接着就是由劳力们开始挖莲藕了。这可是个技术活，一般小孩子和女人们是帮不上忙的。大人们顺着莲藕的枯枝，用两只脚踩在污泥里，两只脚左右不停地交替踩，这样，污泥里的莲藕就会慢慢地从泥土里钻出来，这样采的莲藕不会有伤疤。不会这样采莲藕的人，就用铁锹往外刨。
　　等这几天的劳动结束了，人们就开始在河边的一处空旷地上开始按人口分鱼和莲藕了。这个时候，到处洋溢着欢笑，老人们悠闲地吸着自卷的烟，满眼慈祥地看着这丰收的一幕；女人们则聚在一起兴奋地说着今年的收成，商量着第二天一起去集市上扯上几尺花布或买上一条头巾；男人们则商量着晚上可以去哪一家就着炸鱼和调的莲藕喝酒了；小孩子们都唧唧喳喳地在周围跑来跑去。到处是欢乐的景象，到处是祥和的气氛。
　　冬天，家家户户都无事可做。这个时候，走在空空的大街上，月光显得愈发清冷无情。唯一让村里人兴奋的活动，恐怕就是那走街串巷的评书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把二胡，一张小鼓，一把梆子，前面坐着一片村里的老人们，仰着头，张着嘴，饶有兴趣地听着。清冷的北风吹着，空中悬着那半弯新月，老人的说书声，加杂着鼓点、梆子和二胡的悠扬，透过村落，飘向远方。
　　那个年代，没有森林破坏，没有大气污染，农民过得自然快乐，上天也基本是风调雨顺。冬天，和往常一样，到处冷嗖嗖的，大雪随北风而下，漫天遍野白茫茫一片，家家户户都蜷在家里，懒得出门。但孩子们却是很勤快的，他们一大早就起来了，不用人喊，就齐齐地聚在小河边。河水已经结了足有一尺来厚的一层冰了，整个河面平整静亮得如同一面镜子。孩子们穿着厚厚的棉袄，在冻得结实的冰面上划冰、打滴溜（陀螺）、做游戏、斗拐、推梢箍，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有的孩子用块木板或是腿朝上的矮凳子，系一条绳子，一个人在前面拉，一个人在后面坐，非常省力，非常有趣。
　　冬雪过后，河水渐渐融化，春季不失时机地来到了。在上游的河水还没有来临之前，村里的人就开始修整河道了。家家拉来了架子车，牵来了耕牛，开始清理一年来积於在河床底部的污泥和河道两边的沙土，恢复河道本来的宽度和深度，保证明年河水的正常流通。
　　小河就这样静静地流淌着。不知从哪一年起，河水慢慢地变少了，人们也开始往河水里扔农药瓶子、倒垃圾、扔动物的死尸，用河水直接刷洗农药桶，河水也渐渐地变脏了，小孩子们在里面洗澡，一不小心就会被河里的碎玻璃扎住脚底，河里的鱼儿也失去了生存的环境，村里的人们也不再组织清理越来越窄越来越浅的河道了。小河逐渐成为了一条臭水沟，家家唯恐避之不及，人人皆掩鼻而过。
　　现在，偶而回到村里，我还是要到小河那去看一看。小河，还是记忆中的那半湾小河，但谁也不能说也看不出这是条小河了，仅一条无水的小沟而已。那座石桥，还沧桑地立在那儿，桥两边的栏杆也早已折断，不知去向。触目之处，颓废、残败。只有到了晚上，那悬在空中的半弯新月，一如多年以前，仍能唤起些许的记忆。
　　突然，耳边响起了刘欢的歌声：“遥远的夜空，有一个弯弯的月亮，弯弯的月亮下面，是那条弯弯的小河……我的心充满惆怅，不为那弯弯的月亮……”
　　是呀，不为那弯弯的月亮。（三人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