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曾经是我的梦。
　　
　　在我做学生的年代，休闲度假这名词好像还没听说过。我们能够出游的机会少之又少，至多只是班级组织的春游秋游之类，更没有机会到外省去。于是，在那段学业最繁忙和青春最寂寞的时光里，短暂闲暇间，或是深夜难眠时，我便用尽了思维，想象着自己如何去流浪。
　　
　　在记忆深处，至今保存着我所构想的关于流浪的“经典”画面：我拖着疲惫的双腿，独自走过陌生的小镇，斜阳在午后寂寞地映上临街深宅的院墙，行道上阒无人迹，而我也不知终究该归于何处；抑或，寒意瑟瑟的冬日，夕阳下荒凉的古原，站在覆着轻尘的黄土野径上，长途跋涉的我，却并不知道这路会通向何方；还有在炎炎夏日，被困乏和干渴所侵扰，我轻轻推开一处应该是有人，却又寂静非常的乡村柴门……其实，我也更希望在异乡能够遇到一位美丽的异性，哪怕我们并没有机会相识，哪怕她只是用了疑惑的眸影，来一瞥我这陌生的过客，这也应是一种缘份，也自有一份浪漫在其中。
　　
　　流浪，其实只是少年的我对浪漫的憧憬，也还有着对于未知世界的好奇，和想要了解的渴望。而现实中，我却没有时间，没有机会，更没有可能去实践那想象中的流浪，只能在遐想中聊以自慰。看来，想要刻意体味一下流浪的意兴，我也只有去自己并不算丰富的行旅记忆中，去做一番搜寻了。
　　
　　我的记忆里，有一次很独特的经历，那是在十八岁那年，我独自去找寻一位朋友。
　　
　　时间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暑假里我去河北的大姐家小住。蓄谋已久，我要到涿州去见一个异性朋友。那时的交通，尤其是通信，决不像现在这般方便，别说没有手机等现代化的即时联系工具，即使是家庭电话也还很少。所以我一旦离家，基本就是断线的风筝，完全不在家人的掌控之内了。因此，这个想法立即遭到了反对，但最终我的执着还是令一切劝阻“失效”。出于极端地不放心，姐夫给我做了几个“预案”，还备了介绍信，嘱托万一赶不上车或是有什么意外，该如何如何等等。
　　
　　那天一大早，我搭乘一辆去北京的轿车，一路上受尽晕车的折磨，熬到中午时分终于被放在涿州。按照“预案”，我先到汽车站看好了回去的车次，然后就开始去找寻朋友。因为事先没有联系好（联系也只能是书信），而她又是在部队服役，我的手中只有信封上标明的番号，并没有详细的地址，于是只好到处乱撞。当时的涿州城很小，沿一条大街走了不久，就见到一座写着“天下第一州”的牌坊，再走不远就有一个军事单位。找警卫问了半天，终于打听到那个部队驻地不在城里，而是在涿州北部的野外。没办法，我只好找到一家自行车出租店铺，拿学生证做抵押租了一辆车子，一路北行。
　　
　　出了市区，景物渐渐荒芜，后来我就在野地里穿行了。没成想刚出来不久，前车胎竟然没了气儿，虽然途经一个村庄时找人家充了一次，可不久就又瘪了，估计是车胎扎坏了。只好推着走，一路逢人便打听驻军位置。但当地人并不了解部队番号，只告诉我某地确有部队。我按照指点，沿田野小路推车迤逦而行，幸好不久就找到了一处部队驻地，一问番号，果然不错。
　　
　　终于相见，但朋友除了惊奇，却也没有显现出更多的惊喜——也许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吧。时间紧迫，我只简单吃了几口她的午饭，呆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匆匆告别。至今，还记得她站在部队大院门口送别的情景——这已是将近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那天，为了能够赶上回程的长途车，我推着车子一路向回狂奔，后来干脆骑上那没气儿的车子猛蹬——假如有人恰巧看见，那情景肯定像逃亡一般，绝对狼狈至极。幸好，车行老板因为午睡困意未消，没有和我计较车子的状况。最终，我满身大汗地赶上了一辆即将出发的长途车。中途，当汽车到达一个叫做固安的地方后，我下车吃了点饭，喝了瓶啤酒后，便又去路边拦了辆过路客车，终于在天黑前回到大姐家。
　　
　　去一个我所从来未到过的偏僻城市——目的地不明，有无回程车不知道，这在我的确是史无前例，对于几乎未独自出过远门的我，这应该算是一次“历险”，而非流浪。
　　
　　后来工作了，每逢有难得的出差机会，我总还是去用心地体验独自“流浪”的感受。
　　
　　那一年我去北京学习，和一些同学住在当时还略显偏僻的清华大学。休息日，大家相约游玩。后来，因为在游览路线上有争议，便脱队独游，其实这也正合我意。
　　
　　记得我独行的路线是从天安门开始，经北海公园，出北门再到古观象台，东箭楼，最后是天坛公园。看似景点不多，因为我是在老街小巷里转圈穿行，实则路程相当长，也真的找到了那么一点儿流浪的意味。到后来，我甚至庆幸自己与同学的分开，不然他们之中，是绝不会有人有兴致陪我步行如此路程，更不会有人陪我登上那座寂寥的古观象台，去发一番怀古之幽思。一个人的旅程真好，我深为感慨。
　　
　　那天，游毕天坛公园，天已经黑下来。待到几次转乘公交车返回清华，已经是晚间十点多，大家甚至都猜测我走迷路了。
　　
　　去年，因为工作原因，我有机会独自在北京呆了一个月，再一次有了独自“流浪”的机会。许多个夜晚，我孤身漫步在永定桥附近，路旁的碧桃在枝头拥簇着盛开，路灯下绝少行人，只有疾驰而过的车流。一个人，在陌生之地，我驻足静观，身边车流如水——它们绝无停息之意的飞驰声，恰如我想象中的那种洪荒之音。我感觉那是时光飞逝的洪流，把我漫无目的的冥想，也邀游至冥冥的天外。
　　
　　多梦的我，有过很多关于流浪的梦境。但它们中的大多总是让人很辛苦，让人费尽周折，每当我即将踏上流浪的路途，却总是会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启程。这或许因为梦是现实的反映，生活中的我本没有流浪的经历，因而在梦里也就不能实现。其实，我也从未认真地想过要去践行，因为真正的流浪，必定会剥去它浪漫的外衣。
　　
　　我想，身处纷繁变幻的世界，我们并不需要真正的流浪，但却需要一个关于流浪的自由无羁的梦。流浪，是我在平淡和枯燥生活里生出的想象，那是一种生与俱来的浪漫，一种身心放纵和情绪释放的虚拟。流浪，于我无尽想象和飘渺无凭的梦境里，寄生般地存在着。
　　
　　2007.12.1初稿，2012.3.8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