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奶奶,时时让我心酸。奶奶是雇农,从小奶奶就给庄主(地主)家带孩子,用奶奶的话说稍有不慎就会被揪头发。那时,奶奶自己家没地,她的父亲给庄主家一年四季磨面,是老式的靠人力或牲畜带动的碾子磨,磨完把面装袋后,残留在面筛上打扫除出来的面,才是属于自己的,奶奶说用手抓也就一把多点。 16岁时,奶奶嫁给了大她16岁的爷爷。爷爷的第一个老婆和孩子在那个军阀混战年年饥荒的年代被活活饿死。那时的中国是悲哀的,中国的老百姓是悲惨的。娶奶奶时,爷爷是国民党马步芳的部下。爷爷大男子主义特强,在乡里、在家中也是威风八面,不谙世事的奶奶从未体会过爱情的甜蜜和男人的呵护,她对爷爷的感觉只有“怕”。 生了父亲和姑姑后,中国彻底解放了,爷爷由于政治问题,四处流浪不敢回乡。由于他在部队时掌管骑兵,治疗牛、马等牲畜疾病的医术很高,每到一处,都受到当地农民的欢迎和款待,那时的牲畜可都是农民生产的强有力保证。所以尽管那时农民的生活很贫苦,爷爷四处漂泊,却过着酒足肉饱的生活。而奶奶却拉扯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在家乡那片靠天吃饭的贫瘠的土地上,忍饥挨饿,像男人一样挥舞铁锨,挥洒汗水,试图挖出生活的希望和未来。有时遇到天旱,看到地里长着不到两寸长的麦苗干死时,奶奶便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哭两个孩子来年吃什么。 生活上的艰辛,一直持续到农村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那时国家已经发动农民修了很多河道、水渠用于农田灌溉。我们家孩子多,分得的水地也多,父亲、母亲又是劳动的好手,粮食年年丰收。顿顿吃白面馒头已经不成问题,每年还养一头大肥猪。奶奶每次递给我们馒头时,总是用一双生满茧子的粗大的手接着,生怕馍馍渣掉下来糟蹋掉,要是掉在桌子上或衣服上,她便赶紧用舌头把食指舔湿,再将馍馍渣粘上送到嘴中,嘴里骂骂咧咧说我们会遭报应。有一次我好奇地问是什么报应时,奶奶便把我们5个孙子孙女叫到炕上,围着她坐成一圈,一脸严肃地对我们说:“要是浪费了粮食,死了后,阎王爷派小鬼看着你躺在石磨里头,然后牲口拉磨,直到磨出的血肉和你糟蹋的粮食一样多为止;要是浪费了清水,死后阎王会派小鬼用皮鞭揍你,让你用筛面筛从山底往山顶端水,滴一滴清水抽一鞭。”我那时还小,生怕遭报应,不敢轻易浪费粮食和清水,扫地前都是用洗完脸的水洒地,心里方可放心“不遭报应”。 记得有一次,母亲夸姐姐们做饭好时,奶奶在一旁对啥也不会的我说:“姑娘家就要针线茶饭好,将来才好嫁人,你现在不学会,将来可是嫁不出去的。”我便撅着嘴说:“我要好好念书,将来挣了钱买吃买穿!”奶奶便不以为然地笑了,因为她从来没想过姑娘家能赚钱。 那时,一到冬日农闲,屋外刮风下雪,奶奶总喜欢把孙子们聚拢在温暖的炕上围着她坐成一圈,讲很多远古的传说和鬼怪狐神的故事,让我们有意无意中领会了许多世间的真善美和人世的无常和无奈。我那慈祥的奶奶,给我们的童年带来了多少欢乐和畅想呀。 等我们一个个出来上学、工作后,奶奶便越来越孤独了,每逢听到我们回家的消息,她总是颤巍巍走到村口那条一直伸向车站的路上张望、张望,等终于见面了,奶奶总是狠狠地用手拧我一把,表达她的想念,笑问我:“你给奶奶带什么好吃的了?”我就是拿出再小、再少的礼物,奶奶也总像孩子一样快乐。可惜我那时没有真正体会过人世无常,不曾细想奶奶终究会离我而去,也没有用心满足过她很多很小的要求。 奶奶去世时,我和弟弟专门从新疆赶回家。下葬那天,见奶奶的灵柩慢慢向墓地而去,我们姐弟5人嚎啕大哭,感到无比悲伤。事后,乡亲们不解,说你奶奶儿孙满堂,个个争气,去世前几年吃穿上颇享清福,最终寿终正寝,怎 么倒把你们几个孙子哭成那样?我们无语,外人如何体会奶奶的过往,她的一生是那么凄苦,而她又是那么善良、朴实、勤劳,与世无争,怎叫人不怜悯、不怀念,不动容!奶奶虽然离我而去,但她的音容永远印在我的心里,让我更加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