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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依旧记不清老师的模样。可每次想起，心底却总有一阵阵暖流激荡。不知为何，自打从踏进学堂的那时起，对老师总是格外的尊敬。记得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告诉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格言，经常给我讲述她的“师傅”如何教她读书识字、如何知书达理、如何传授她医学等等。奶奶说没有师傅的教导，她就不会有她的后来，更不会使她和爷爷成为村子里唯一的“赤脚医生”。
辛老师留着整齐的“小平头”，里面夹杂着多多少少的银发。陕南人氏，干瘪清瘦的脸颊，雪白的牙齿，时常身着深蓝色的老式中山服，显得格外有精神。在学校里，他不仅肩负着会计、出纳、采购等多项工作，而且他还带着语文、数学、历史等学科。不仅慈祥和蔼，而且老实干练。在我们那个小山村里，辛老师是我们最喜欢的老师，没有之一。
我们所在的村子处于大秦岭深处，四周群山环绕。我们的学校位于山间的一块“小盆地”，由五间白色的瓦房和一片不大不小的操场组成。学校里总共有7名教师，分别负责着一至三年级的教学工作。我正好是辛老师所带的班级，故而对他的印象格外深刻。在通往学校的途中，有一条不大不小的小河。小河上摆着一长排大石头所搭建成的“垫脚石”，我们每天上学都是踮着脚尖跳过去的。每逢夏秋季节的时候，小河常常发起“洪水”，平日我们所踩踏的垫脚石都被淹没在水里，而每每这时辛老师都会早早的等在小河的另一头，卷起裤脚、光着脚丫等着背我们过河。
夏季的时候，河水很清凉，一些三年级的学生会自己光着脚丫从河里趟过去。而我们这些一二年级的学生却都不敢那么做，最主要的原因是怕脚底踩滑，把书包和衣服浸湿。那时的我们是十分心疼自己那仅有的几本书的，大多都会用牛皮纸把书的扉页包裹着，每天使用的时候也都格外小心，生怕损坏分毫。而之所以如此这般，是因为那时候我们很多学生家里很穷，买不起新书，所以就相互借着高年级的旧书，等他们用完之后我们再用，之后再借给低年级的学弟学妹。就这样一轮接着一轮的反复使用，等到传到我们的手里时，那一本本旧书基本都已经褶皱不堪，如同祖上留下来的“残卷”。
可有一年的冬天，天气格外寒冷。大雪封山之后，我们这群“跑学生”大都无法正常上学。为了让我们不至于荒废学业，辛老师不辞劳苦的翻山越岭、走乡串巷的为我们上门补习。等到小河的洪水渐渐退却之后，我们也都陆续的恢复正常上学。可秦岭深处的冬天极其清冷，我们来到小河边都不想脱鞋过河，而每次当我们站在河边犹豫时，辛老师总会准时的出现在河对岸，迅速的脱掉鞋袜，将我们一个个的背过河。可就在那一年，发生了一件令我十分难忘的事情。
奶奶用格子布为我缝制的那个小书包被磨损，露出了一个大大的洞。而正当辛老师背着我，走到河中间时，我的一本书从书包里掉了下来，立刻就被河水冲走了。等到我来到河对岸时才发现，眼泪顿时就在眼眶打转。辛老师看到我快哭了，立刻冲进水中，想要去帮我捞回来。可在冰冷的河水里行走极其困难，辛老师最终未能追上流水的速度。可就在这年年末的时候，辛老师竟然送了我一本崭新的书。与被河水冲走的那本一模一样，我视若珍宝。其他同学看到后，也都对我羡慕不已。可等到后来我才知道，当时辛老师下河为我捞书时，脚踝崴伤，过了很久才得以康复。
在我的印象里，还有另外一件事令我格外难以忘怀。
那时候在小山村里没有手表，奶奶家有一块十分老土的“钟表”。我每日上学都靠着那个钟表报时，后来钟表坏了，我经常上学迟到。而那时候我们语文课上正在学习鲁迅的“早”字课文。课文题目已经记不清是啥，只记得那时候我经常迟到被罚站。而后，我便在自己所坐的课桌上用小刀刻了一个个的“早”字。后来被同学发现并且前去班主任那里打小报告，说我不爱惜公物，说我损坏公物要赔偿。可当时我并不敢把自己损坏课桌的事情告诉奶奶，生怕她生气。要知道，当时我们家根本就没有那样的“课桌”。我一推再推，说一定会带来一张新课桌赔偿，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辛老师似乎看出了我的为难，后来经过他的沟通协商，班主任不再让我赔偿那张课桌。而辛老师也谆谆善教的告诉我，我们大山里的孩子能够上学实属不易，一定要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以后尽量不要迟到。真正的“早”字应该刻在心里，而不是刻在“课桌上”。也许是因为感念辛老师的教导，自那之后我每日都起来的很早。从来都没有迟到过，再也不用去站墙角。辛老师知道后，也十分欣慰的笑着。
等到我上三年级的时候，由于学校人数激增，我们学校因教学质量很好得以提升。学校增设了四至六年级，而我们那个一清二白的学校也得以招收了一些年轻的新教师。在那些年轻的教师里面，很多也都只是上过初中的学长学姐，因为家里没钱供他们继续读书，便回来执教。当初他们刚来学校的时候，很多都有的“学生气”。可在辛老师的带领下，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成长为出色的乡村教师。而再后来，他们之中的一些人相互爱慕，结成眷侣。基本上都是请辛老师去做主婚人，辛老师每次都会笑呵呵的答应。
记忆里，辛老师不仅严于律己、以身作则，更是对我们这群山里的孩子疼爱有加。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来历，却知道辛老师关爱我们如同关爱他的孩子一般。不论是哪个班里的学生遇到难处了，辛老师总会第一个站出来排忧解难；不论是哪个学生辍学了，辛老师总会第一个上门拜访，循循善诱；不论是何时，每当我们静静的走过辛老师的窗外，总能看到他俯身在书桌上，为我们批改作业的身影。
据说，辛老师年轻的时候，曾经娶过一个媳妇。可后来，据说因为辛老师患有疾病，不能尽人事，故而一直都没孩子。而他的媳妇也因此改嫁他人，与他分道扬镳。后来，辛老师就来到了我们村，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没有人知道他老家是哪里的，也没有人知道他有没有亲戚，只是记得自打他来到我们这里，我们村便有了第一所小学。当时的条件还是极其艰苦的，辛老师几乎是变卖了自己老家的所有家当，才在我们村子盖起来五间大瓦房，成为了我们村里第一名山村教师。
辛老师的一生无儿无女，我们却都将他视为亲人。冬天的时候，村里的人家热情的为辛老师送去自己包的饺子、自己做的馅饼；夏天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的为辛老师送去各种各样的水果。虽然都是平常的农家水果，可那承载着一份份的感恩与尊敬。辛老师倒也不“清高”，对于大家伙送来的东西，他都爽快的接受了。再用其他的方式，也给村里人家送去一些慰问品。准确的说，我们一村人都把辛老师当成自己的家人。而我，那时候总爱去辛老师的窗前，凝望他的身影。
许是因为我自幼与父母分开，从来都没有得到一丝父爱。从辛老师身上，总让我感受到一份真诚的父爱。我将那一点一滴的情感都写进自己的笔记本，写在雪地上，写在童年的回忆里。没事的时候，我经常喜欢在辛老师的窗前转悠，只为等到他有时间的时候，教我下象棋，教我速记。那些年，我一直把辛老师当成自己心底最亲近的人，几乎将他当成父亲一样的依赖。可时光总在不经意间带领我们走过童年，走向青春。
六年级的时候，我如期的考上了城里的重点初中。离开学校的前一晚，我依旧徘徊在辛老师的窗外。看着他清瘦的身影在书桌上批阅作业，时而长吁短叹，时而欣慰自语。那一晚，我一遍遍的在心底默念：辛老师，我的好老师。我一定会回来的，等到我学成之时，定会回来与你一起教书育人。
可命运总喜欢跟人开玩笑。我虽然学有所成，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却阴差阳错，硬是没能当上人民教师。等到数年后我再次回到故乡时，辛老师似乎苍老了许多。他的头发里满是白发，只有零星的黑发点缀其中。辛老师看着我，嘘寒问暖的与我畅聊了很久。那一天，我在辛老师家里吃饭。吃过晚饭，第一次近距离的看着辛老师为他所带的学生批改作业。离开辛老师家里时，已是深夜时分。当我在一次从他的窗外经过，看到他的身影更加的佝偻了。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径自踏上了回家的路。
直到近年，我再一次回到家乡时，已经是十多年之后了。而再次看到辛老师时，他已经退休了。身体已经越来越不如从前，可看到我前去探望他，竟表现出极好的精神。那一晚，我与辛老师促膝长谈，聊了自己的许多，也谈了辛老师教过的每一届学生。他如数家珍似的把他教过的学生数了一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说，他的一生没啥大的作为。最欣喜的就是为我们这个村子积了一点德，培养出了一批大学生。
那晚，我拖着沉重的心情离开辛老师家。看到他每况愈下的身体，我强忍住泪水，不想让他看到这个小男子汉的半滴眼泪。辛老师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是的，我是他培养出来的男子汉，是他一点点带领我走上求学的路。而我，又怎能轻言流泪呢？那一晚，我离开辛老师的家里，他的窗前已经没有了身影。微弱的灯光下，辛老师卧在床上。看也看不到他窗前的灯光，我突然觉得自己的世界一下子就熄灯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之后。便听到村子里传来噩耗，年迈的辛老师撒手人寰。送葬的那一天，村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全部都来了。辛老师所教过的每一届学生都来了，一个个的披麻戴孝，大声地呼喊着辛老师的名字，哭喊声催人泪下。那一晚，白雪飘飘，辛老师的窗前再也没有一丁点灯光。我久久地站在辛老师的窗外，却也没有等到他屋子里的灯光再次亮起。我知道，辛老师走了。从此，我再也不会站在任何人的窗外。
辛老师的一生，看似平极其平凡。尤其是在上个世纪初期，教书匠的地位还是很低的时候，新老师却用一生去做了一件事情。然而，这一件事情却令我们终身难忘。倘若当初没有他，又哪来今天的我呢？倘若当初不好好学习，哪有今天的别样人生？可前段时间，当我看到网上热议“某某某县城的男老师亵渎女学生”的新闻时，心里咯噔的疼了一下。同样是小地方的老师，为何就没能再次出现辛老师这样的好老师，偏偏出现那么令人作呕的“斯文败类”呢？这是教育的失败，还是人性的沦陷？
辛老师说，教书育人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事。而我更想说，我的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便是童年时代，他一遍遍的教我握笔、教我断文识字、教我人生道理的时刻。如果时光可以停留，我一定要铭记那时的每一寸时光；如果时光应该被铭记，那么请一定要记住辛老师。那个在秦岭深处，默默奉献一生的辛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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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