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要不是偶然在网上看见这张图片，我是不会写关于〈家〉的文章的。家，于很多人而言，是温暖美好的、是甜蜜幸福的。然而对我来讲：小时候，家大多是凄凉悲苦的；长大后，又大多是漂泊流浪的。我不敢想家，我不知道什么是家。直到看见了这张图片，这个摇摇欲坠的小茅屋，我才知道，这就是我的家。 或许你认为现在的我们，追求的家应该是具有浪漫与庄严气质；古典，开朗两相宜；清新不落俗套；文雅精巧不乏舒适；尽显雍容华贵的别墅。然而我对家的追求就没那么高、大、上了，我独钟爱我这摇摇欲坠的小茅屋。 茅屋虽小，却容纳着我们一家老老小小十几口人，爷爷奶奶住左边，我们家住中间，大伯家住右边。最左边和最右边分别是猪歇息和吃饭的地方，当然几只小鸡白天出去游逛累了，晚上帮猪看门，睡在猪圈巷道里。叽叽喳喳的可热闹了。到了过年，还是逃不脱和猪一样的命运，免不了一死。 故事先从奶奶说起吧，奶奶是个很严肃的人，脸上难得露出一点笑容。奶奶也是个及其爱干净的人，农村家家户户都要烧一炉火。炉是用篱笆做成的，夏天主要用于烧饭和煮猪食，冬天除了这两样本职工作以外，还兼职做供人取暖和烤衣服的工作，因为炉里面烧的是煤炭，煤炭燃尽之后便成了灰。这灰每天都得弄掉，否则炉就会闹脾气，不肯燃，自然耽误事。炉大多是圆柱形的，上面下面都是空的，每天弄灰的时候灰都肆无忌惮满屋子飞，任性地钻进每一个角落。就算是这样，奶奶的床上也永远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几乎没有一点灰尘。爷爷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实农村人，说话有一点结巴。小时候我们不懂事，看他半天都说不出来，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现在想起来，真想抽自己两耳光。爷爷奶奶在我们面前从来不会坐在一起，而且从来不会聊天，更别说吵架。要是不知道的，大概不会想到他们是夫妻吧。夫妻几十年，一如既往这样过，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这么无趣的日子，他们是怎么过到老的。不过倒也相当的和谐，从小到大，从没听见，也没看见他们吵过架。 爸爸一直不在家，我们兄妹三个和妈妈住在中间的茅屋里。茅屋的墙全都是用木头堆砌的，很是封闭，就连窗户都是离地及其高，窗户的孔也是及其密的。我仔细研究了下，当时设计师应该是为了防贼而设计的，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至今也未能得到证实。不过在我现在赋予它新的意义，它用来牢牢锁住我们的爱和温暖，一点儿也不曾流失。在这个房间里，你是感觉不到白天和晚上的区别的，所以我们那时候白天做作业都是外面做的。晚上用煤油灯照亮，炉登作椅，长凳子作课桌，煤油灯的光是很微弱的，所以我和弟弟就把它拿到我们的“课桌上”然而不是它遭遇不幸，就是我们遭遇不幸。小时候做事情真的很专注的，专注起来连灯被我们推到“课桌”沿上，也是全然不知，非要等到听到咣当一声掉地上才肯罢休。每到这时候，我和弟弟又免不了受皮肉之苦，那时候煤油都是奢侈品，我们老百姓买不起多余的。有时候专注起来连头发都烧起来，还是浑然不知，直到闻到一股烧焦味儿才肯罢休，这个每次属我灾区面积大且严重，弟弟是男孩子，头发短。其实我好多次都央求妈妈给我剪短发，她就是不肯，就算被烧得“千焦百没”她也不肯带我去剪掉。在她的世界里，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而长头发就是女孩子的样子。 妈妈是个闲不下来的女人，手里如果没事情做着的话，她就像浑身长满虱子似的，坐立不安，也佩服她有那么多精力。有时候舅舅到我们家里，她就会露一嗓子，唱“南泥湾”舅舅在旁边拉二胡。那是我听过最美妙的音乐。 大伯家有两个孩子，一个是我们哥哥，一个是我们姐姐，大伯是那个时代少有的读书人，只可惜命运捉弄，没能在读书这条路上有美好的未来。后来去学了木工，以这个为生，大伯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对我们如同爸爸般呵护，时常和我们谈心，教我们唱歌，教我们做人。大伯对我尤其疼爱，所以想起他时，我眼里总会禽满泪水。在我心里，他给了我爸爸不在身边而缺失的父爱。我无比想念他，此时此刻...... 弟弟是我们家最调皮的孩子，每次跑去把爷爷奶奶家的门使劲推开就跑了，爷爷刚关上他又来推，这样一关一推的要好几趟，爷爷嘴里直骂，这“鬼蛋蛋儿”手里拿着一根竹鞭追弟弟，可爷爷老了，他怎么追得上弟弟，只好作罢，任由门开着，让寒风呼呼的吹。很多人逗他说“你是捡来的”他就当真了，就在我家隔着一层木板墙叫：“奶奶，我到底是不是捡来的，你说句公道话嘛。”直到听到奶奶说:“你不是捡来的，你是你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他才肯作罢，我们在旁边笑得太厉害，肚子都扯得生疼，还是忍不住笑。 弟弟最是调皮，也最能闯祸。屁股经常要跟着他遭殃，不过只要哥哥在，他的屁股都会幸免于难，每次妈妈要揍他的时候，哥哥总是抱住他，叫妈妈打自己，他说：“他是哥哥，没看好弟弟是他的错，他应该被打。”妈妈每次看见这样的兄弟情深，就感动了，手也跟着感动，没力气追究了。弟弟也就幸免一次。可是调皮是天性，闯祸也是种乐趣，怎甘心就此放弃。弟弟那天放学回家，看见桌上的火柴，之前只见过，没玩过呀。这次妈妈又不在家，至少现在没看见妈妈，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怎可放过。于是拿一跟点燃看看好不好玩，火柴是燃了，没东西烧也是种遗憾，突然弟弟眼睛一亮。看见床下面铺的稻草，灵机一动，就它了。怎料这稻草一着起来就如火箭发射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我赶紧去找救兵，后来十几个人用手上的水泡及时挽回了这场火灾。幸亏抢救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弟弟也因此乖了好一阵子。 可是天性调皮，收也收不住呀。我那时候很爱被我妈骂，大多是因为我是女孩子，但做事又很不入我妈法眼，所以免不了一天被骂哭三四回。原因都是因为我觉得冬天太冷，所以太靠近火炉烤火，把衣服烧的黄黄的，硬硬的都全然不知，或者直接烧个洞也不是没可能。你想想，那个时候要买件衣服多不容易，所以我烤火烤得痴的结果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这次因为我吃土豆吃得实在太多了，肚子痛外加吐，所谓上吐下泻，那时候看见什么都觉得很饿，明明已经吃饱了，到别人家看见还是会吃到一点都不剩。就像这次吃土豆，吃得实在过头了，妈妈一点也不体恤我吃得辛苦，也不体恤我吃完之后上吐下泻的痛苦，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我心里憋屈得慌啊，就坐着火炉旁边哭。弟弟本来好心来逗我笑，结果差点让我命丧他手。他从我后面套一根绳子在我脖子上，心想，使劲往后面一拉，我肯定会摔跤，这样就会笑了，怎料到，这一拉，太使劲了，竟勒得我喘不过气，他又解不开那绳子，过了好一会儿，幸得我邻居推门找我妈，我才免于英年早逝，弟弟为此不好意思很多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内疚，嘻嘻...... 我记起事来的时候，哥哥姐姐已经上初中了，他们每个星期才回来一次，每次他们回来我们都要开一场盛大的演唱会。哥哥是很帅气的型男，大伯家的哥哥是个酷酷的王子，弟弟是个可爱的精灵。三大帅哥开演唱会，我和姐姐当总策划和观众，还要鼓掌互动。我们就在茅屋前的空地上，弟弟以扫把当作那种长的麦克风，哥哥以锡锅和一根木棍作乐器，大伯家的哥哥则用水瓢作麦克风，俩个主唱一个乐手，加上我和姐姐和音。Flawless,完美。我们尽情的唱着笑着，欢呼着，有时候也会引来不少观众。 哥哥的手指一到冬天长势就非常好，就像面粉发酵似的迅速膨胀，一个手指有两个那么大，还每个星期回家给我和弟弟洗衣服，手指被冬天的冰水虐得通红发亮。晚上我们都睡了，他还一个人起来盯着烤衣服，他是我们最好的大哥，是妈妈最乖的儿子。 每次哥哥姐姐要去读书的时候，我，弟弟，妈妈，爷爷奶奶，大伯，大娘就会站在茅屋后面目送他们，直到他们走远，小小的身影在我们视线里消失。我们才肯转身。后来他们用同样的方式送走了大伯家的哥哥，再后来又送走了我和弟弟，他们用他们勤劳的双手，满心的期盼，满眼的泪水，把我们一个个送上弯弯曲曲的小路，通过这条小路，走出大山。当我们走在高处回头看时，再也看不清妈妈的眼泪，大伯的期盼和爷爷奶奶的不舍。只清楚的看见那摇摇欲坠的小茅屋坚挺的屹立在那里，我知道，那是家，那是心灵的归宿，那是妈妈的眼泪，大伯的期盼和爷爷奶奶的不舍。 好遗憾，爸爸没能在我的回忆里，没能和我一起体验茅屋里的欢声笑语，悲欢离合，但是我深爱爸爸，他为了我们，一个人在外面辛苦，我祝愿爸爸心里也有一个家，一个心灵的归宿，一份生生不息的牵挂。 1997年，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