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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以为自己是一个喜欢怀旧的人，而我却又是一个极爱忘却的人，可是唯独对外婆的记忆总是深深不减。童年，外婆家是母亲带我们四个兄弟姐妹走出村庄最远行的地方。其实，外婆家并不远，只是每次都是期待着、巴望着母亲带我们四个兄弟姐妹去外婆家小住几日。常常是在村庄看到缕缕炊烟升起，闻到谁家有煎咸鱼香飘萦而来勾起我的馋虫蠕动，便会幻想着外婆蹒跚着小脚给我们送来一碟咸鱼。偶尔路过谁家的宅院，透过篱笆墙望见院子里葡萄藤下，影影绰绰的绿叶间垂挂着一串串紫葡萄诱人的甜润，恨不得马上就飞奔到外婆家，仿佛是外婆的那架玫瑰香葡萄藤下一串串甜甜蜜蜜牵着我的小脚。
盼望着，终于到了“七夕”那一天。盼“七夕”早日到来，主要是因为那天不仅是外婆的生日，母亲必带我们四个兄弟姐妹去给外婆过生日。还有就是每年“七夕”之前每次去外婆家，看到外婆的玫瑰香葡萄藤下垂挂着一串串沉甸甸的绿葡萄，水灵灵、晶莹剔透的那个诱人啊，总是忍不住的口水直流。常常是踮起脚尖伸手去摘还没有熟的绿葡萄，外婆看到我猴急的样子，就会笑着看着我说：“我的傻外孙女，葡萄还没有熟呢，会酸倒你的小牙涩到你的小嘴噢。等到了‘七夕’葡萄才可以吃呢。”我自是不听外婆的相劝，一串青翠欲滴的绿葡萄趁外婆不注意，早已经被我摘下来塞入口中。“好酸呀。”嘴里说着葡萄酸，可还是禁不住馋虫的诱惑，一颗、两颗……小嘴里已是满满的酸汁溢出。此时外婆看着我狼狈不堪的样子，就会从门后面拿出一只带枝杈的木棍，用它取下吊在屋梁悬下来的钩子上的柳条小篮子，找出几块冰糖递给我。“小馋猫，快去含块冰糖甜甜你的小嘴吧。”我把冰糖含在嘴里，做着鬼脸跑出屋子，到葡萄藤下和翻飞的小蝴蝶游戏去了。所以说，每次盼“七夕”，与其说是盼着给外婆过生日，倒不如说是想着外婆的那架玫瑰香葡萄藤下令人垂涎欲滴的紫葡萄。现在每每忆起童年时光，童年是多么美好，简单而快乐啊。
“七夕”那天，那必是一个晴好的天，太阳公公露出微笑着的脸，仰望着就有一股温暖和亲切迎面。母亲提上早就给外婆买好的两斤猪肉，算是给外婆的生日礼物，带着我们四个兄弟姐妹走在通往外婆家杂草丛生的乡间小路上。一路上偶尔听到虫鸣唧唧在杂草间有气无力地传出几声秋天里的窃窃私语，白色的、粉色的、蓝色的、紫色的牵牛花攀附在杂草上张开小喇叭尽情绽放。秋风阵阵，灌入耳际的似乎是它们在吹响秋天的号角。朵朵洒金的蒲公英，更是秋天乡间小路中的最耀眼，似是一朵朵向阳花亮闪闪在杂草间指引着行人脚下的方向。采一朵已是白色如球形张开的蒲公英吹向天空，蒲公英的种子宛如一个个小精灵在空中飞旋，慢慢飘向远处，播下来年的希望之种。望着眼前这秋天的景致，自是勾不起我的兴致，心里想着的却是外婆的那架玫瑰香葡萄藤，此时会有多少串紫莹莹的葡萄等着喂我的馋虫呢。
临近中午，终于到了外婆家。一进外婆家的北院我们四个兄弟姐妹就嚷嚷开了。“外婆，我们来给您过生日来了。”我的外婆那时耳不聋、眼不花，在南院就搭腔了。“孩子们，快来吃新鲜的甜葡萄噢。”呼啦，我们四个兄弟姐妹一起涌向南院。此时，外婆已经在玫瑰香葡萄藤下摆好了一张木桌，木桌上紫莹莹的甜葡萄鲜灵灵诱出口水来，哪里容得去洗，一颗颗已经甜滋滋地入口溢蜜。“真甜呀。”我们四个兄弟姐妹吧唧着小嘴。“洗洗再吃。”外婆嘴里说着继续挪动着颤巍巍地小脚，给我们摘葡萄。“这是给你们带回去的，小馋猫们。”不时地回头望望我们个个狼吐虎咽的样子，一脸的疼惜。我的母亲是外婆的长女，养育我们四兄弟姐妹很是辛苦。童年的我们，若是没有外婆明里暗里的接济、资助，我们很难健康成长。
每年初春时节，若是来到外婆家，一进门如果没有看到外婆的身影，问外公，外公会说：“你外婆肯定又在侍弄她的玫瑰香葡萄藤呢。”而我，也总是惦记着外婆的那架玫瑰香葡萄藤睡醒了没有，发芽了没有。跑去外婆家的南院，果然看到院子里，外婆正踮着小脚，蹒跚地拎着一只铁皮桶给她的玫瑰香葡萄藤施肥呢。一阵阵风微微吹来，一股臭粪尿味直扑口鼻。我的小手捂着口鼻，“外婆，什么味啊，太臭啦。”“厕所里的农家肥，能不臭吗？”外婆乐呵呵地说，好似她自己不曾闻道那股臭味一般。“不施臭肥，哪里会有那么多的甜葡萄吃噢。”外婆继续小声唠叨，又似乎是说给我听。我赶忙跑去帮外婆，外婆说：“太臭太脏了，不用你帮忙。等着吃甜葡萄吧，我的乖外孙女。”外婆的玫瑰香葡萄藤施过肥后，也来了精神头。当春风一遍又一遍吻过葡萄藤全身，春雨一点一滴地滋润了葡萄藤，外婆的那架玫瑰香葡萄藤被唤醒了，俨然是一条昏睡醒来的盘曲的虬龙，睁开眼睛放眼四周，呼吸一口初春的鲜活气韵，活动活动僵硬的筋骨，做一个伸展运动。如果你静听，似乎可以听到它伸展腰肢时的筋骨在丝丝作响。接着会有零星的紫色小叶芽揉揉睡眼惺忪，来打探初春的气息。即便有那么一丝一缕的春寒，耐不住性子的小叶芽们争先恐后地伸展开它们养眼的翠嫩叶片。不几日，叶片相连密密实实，此时，春光也奈何不了葡萄藤下碧云层叠，一缕缕明媚的春光，竟然被一片片碧绿的叶子剪成斑驳的光影，想着法子从斜枝处的几片稀疏的叶缝间挤进葡萄藤，却是碎影不觉让人怜惜起来，但这并不会影响我的心情，我已经沉醉在外婆的玫瑰香葡萄藤下了。
经过春光的沐浴、春雨的滋润，夏天里外婆的那架玫瑰香葡萄藤已是绿叶密实层叠、葱葱郁郁。坐在葡萄藤下吃饭、乘凉，自是一番情趣。白天，天上是火辣辣的太阳，而外婆的玫瑰香葡萄藤则是郁郁葱葱佳气浮，宛如一个绿色的凉棚遮阳避暑。夏天的热风，透过满眼碧绿的叶片缝隙丝丝潜入，便有了一丝凉爽惬意。绿如水晶的葡萄，一串串又似是垂挂下来的翡翠珠子，透着灵气，可爱极了。几只蝴蝶在葡萄藤下翻飞，一只白色的小猫咪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睛直扑过去，它自是捉不到只只灵巧飞舞的蝴蝶的，气得“喵、喵”直叫，自讨了没趣，我倒是看着一脸的兴奋。“蝴蝶快快飞呀。”“小猫咪你真笨！”夜幕降临，和外婆一起坐在玫瑰香葡萄藤下乘凉，听外婆讲故事。外婆点燃驱蚊的蒿草，微风徐徐，一缕缕气香特异瞬间弥漫在外婆的玫瑰香葡萄藤下，不多会功夫，空气里便是清香四溢。蝈蝈、叫蚂蚱等夏虫此时也赶来偷听，兴奋之时还会高低起伏地乱叫一通，幼小的我早已分辨不出那是谁在放声歌咏这夏天的月夜了。
浅秋时节，外婆的玫瑰香葡萄藤下垂挂的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绿葡萄，开始着红色了，或是一半红、一半绿的煞是惹人爱。若是遇上连日晴好的天，再去外婆的玫瑰香葡萄藤下，满眼的暗红色，顺手一颗葡萄放入口中，酸酸甜甜那叫个爽。等到了“七夕”那天，再去尝尝已是紫莹莹宛若紫宝石般玲珑剔透的紫葡萄，那真真就是喉嗓子地甜。若你不是一个急性子，再耐上些时日，待到中秋时节，再去摘一串外婆的玫瑰香葡萄，已是紫黑色的葡萄透着光泽，据说一般的玫瑰香葡萄含糖量极高，高达20度呢。我无法测量外婆的玫瑰香葡萄的含糖量，但是却清晰的记得，外婆的玫瑰香葡萄到了成熟期，只许一颗入口便会让你口生蜜意，甜沁心脾。满口玫瑰的沁香醉人醉心，是任何品种的葡萄都无法与之比拟的。我知道，那是外婆一年四季亲手侍弄和打理的那架玫瑰香葡萄藤对外婆的深情回馈。笔触此刻，我的脑海全是外婆在玫瑰香葡萄藤下忙绿的身影在浮现。蹒跚着小脚浇水、施肥、抹芽、摘心、修剪等，外婆样样都精通。也正是外婆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般呵护她的那架玫瑰香葡萄藤，每年我们才有更多的甜蜜入口，唇齿像浸着蜜汁。每当外婆的玫瑰香葡萄成熟时节，左邻右舍的孩子们也是最高兴的时候，外婆给东家送几串，西家那户自是少不了又是几串。外婆踮着小脚站在篱笆墙处把甜如蜜的紫葡萄递给邻家那户人家时，还会微笑着跟他们热情地说：“孩子们喜欢吃葡萄，就让他们自己随时来摘啊。”多么勤劳善良的外婆啊！童年我时常住在外婆家，出去和别家的小伙伴玩乐在一起，也时常得到外婆村庄里那些大人们的喜爱，常常是把好吃的东西硬塞满我的衣服兜兜。因为我是外婆的外孙女，被别家小伙伴护佑也是常事。人生正是如此，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或许正是因为打小就已经吃惯了外婆的玫瑰香葡萄，其它品种的葡萄，我几乎是不吃的。这么说来，似乎我还算是一个怀旧的人吧。
一场秋雨一场寒，葡萄都已采摘完了，葡萄藤上的叶子也渐渐变黄，一片一片地凋零飞舞、掉光。此时，又会看到外婆在她的玫瑰香葡萄藤周围忙碌的身影，外婆又在给她的玫瑰香葡萄藤施肥、灌一次透水。当冬天的脚步慢慢移进外婆家的宅院那一刻，外婆的那架玫瑰香葡萄藤也只剩下黑灰色的老藤孤零零地迎着北风呼啸。外婆踮着小脚、挪动小步，一桶、两桶……，那架玫瑰香葡萄藤，已被外婆灌足封冻的水。此时外婆的那架玫瑰香葡萄藤，又似是一条吃饱喝足了安静睡去的蟠虬，缱绻在外婆家的宅院，等待来年的苏醒。
童年，爱上外婆的玫瑰香葡萄藤，不仅是因为那一串串玲珑多姿、甜津津、鲜嫩水灵诱人的葡萄，还因为外婆曾经说过“七夕”那天可以在葡萄藤下静听牛郎和织女互诉衷肠。那时单纯幼稚的我，曾经固执的认为只有外婆的玫瑰香葡萄藤下才可以听到牛郎和织女的浪漫故事。由此，外婆的玫瑰香葡萄藤便被我小小的年纪神话了起来。尽管“七夕”夜每次都会虔诚地等在外婆的玫瑰香葡萄藤下静听，也不曾听到牛郎和织女的窃窃私语、真情蜜意，可还是会继续期待着下一个“七夕”夜的来临。甚至幼稚的想着，是不是自己不够诚心才听不到他们情深意切的私语呢。有次忍不住问外婆：“外婆，您是不是骗我，我听了好多次都不曾听到葡萄藤下面有人说话啊。”外婆看着我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着对我说：“外孙女，你还小呢，等你长大了自会听到的。”坐在一旁的母亲也在笑我的傻里傻气。“几个孩子里，就属你爱幻想、爱较真。”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盼着自己快快长大，长大了就可以听到牛郎和织女的窃窃私语了。
只是，岁月不堪剪。外婆的那架玫瑰香葡萄藤，曾经的如元朝马钰笔下“根蒂蟠虬，龙须围绕。枝枝叶叶青青好。三光照曜结云棚，就中几穗非常宝。初似琉璃，终成码瑙。攒攒簇簇圆圆小。数珠相似恐人偷，马风。”那般活灵活现地茂盛郁郁葱葱，如今却早已成为了记忆里的幻影。而我再也看不到我的外婆，右手搭凉棚，左手挥动着倚在那架玫瑰香葡萄藤下，等待和送别我们的身影。原来，挥手间一切都已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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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编辑：可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