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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妇非常热情，端来热水，然后送来一碗覆盖煎蛋的面条，热气腾腾，看着老人颤巍巍的背影，就像山谷中两颗高大的连理树，历经时光的洗刷，枝叶蔓络，躯干虬曲、根须飘拂，孤独、深沉而又隽永。 向导是一位六十开外的老伯，身着一袭清布衣，脚上套着一双解放鞋，肩上背着一个小小的蛇皮袋。我原来约定的是一位年轻的向导，由于他要下午带一个团队上山，就让他父亲给我做向导。我怔怔的看着老伯，就跟在他背后出发。 浙基田是浙西的一个小村庄，穿过的溪河对面就是安徽的永来村。村庄的房子大都建在河沿的公路旁边，背后便是高山。 清晨，阳光洒满河谷，溪水泛出片片磷光，在溪水和林间鸟声中，整个村庄酣睡如梦，甚至能听出自己心脏所发出强劲地而富有力量的节律声。亚里士多德说过“幸福好像就等同于闲暇”，狄奥根尼斯告诉我们：“苏格拉底珍视闲暇甚于一切”，据此，我想，村庄、向导和我，此时是何等的幸福，能在闲暇中行走于弥漫着晨光的山路上，但是，塞尼加说“没有精神思想消遣的闲暇就是死亡，它就像要把人活生生地埋葬”。 我跟随向导，涉过溪谷，爬上第一个山头，座在松林中积压的松针上面时，老向导一个人独处的坐在我百米前面的树桩上，让我突然想起一位孤独的老人，德国哲学家阿图尔•叔本华，他一直过着隐居的生活，探求生活的真谛，也就是在看完他的《人生的智慧》后，我便一直彷徨其中。在长达六十多年的沉寂时间内，叔本华从不放弃及怀疑自己的存在和天赋，他在《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说道“真理是我唯一的指路星辰”。在我的每一次出行中，总是被山谷的幽静、天空的白云、幽寂的山路所陶醉，往往流连纵情于山水之间，回来后总是有所失落，那时因为我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自然的表像罢了，就像我们自己往往会沉湎于他人对自己的表像上面。 休息片刻后，向导带我从悬崖倾泻而下的瀑布旁边掠过，穿过一片灌木，从一片海棠林中走过，来到一块高山的沼泽地带，然后沿着山脊在蓝天下奔走。中午时分，天空突然阴沉了下来，下起了毛毛细雨，一片开阔的橙黄的高山草甸展现在眼里，向导坐在草地上，指向一块高地让我冲顶。我知道，我已经快到清凉峰顶，于是卸下背包，独处一人向山顶跑去。 呼啸的山风顿时让人不禁寒颤起来，四周一片迷茫，一切真相都被雨雾遮住，但我知道，我所站立的山头南面就是黄山，西面就是天目山，东面就是浙江，西面就是安徽，而我所知道的这些不过都是根据地图来判断的。来到清凉峰之前，从各方面收集的信息让我对清凉峰有了一个表象的认识，他就像一道巨大的海浪横亘于皖浙之间，在江浙平原绵延不断，而我却幻想自己是一个冲浪者，越过海浪达到彼岸。而清凉峰却不会在乎我的看法，他永远不会坍塌，不会因为我的踏浪而打开一道缺口，他是那样巍峨，那样从容不惊，就在这里，不会因行者的践踏而怒吼，不会因狂风而颤抖，因为“他与常人肤浅、颠倒、虚妄的世界观格格不入”，我想这也是我对叔本华的了解吧。 从绝望坡下山后，穿过野猪塘，从三岔口走向一道山脊，天空渐渐开阔起来，山脊东面云雾缭绕，连绵的山峰在云朵中漂浮，时隐时没，而山脊的西面是蓝天白云，群峰连绵，我们无法穿透自然的本质，一道山脊，却相隔天两重。 在山脊上，几个年轻人正在扎帐篷，看见我一个人下山，称赞不已，让我精神顿时抖擞起来，我对他们说，年轻人，还有两个小时就可以到山顶扎营，建议去山顶吧。年轻人很是犹豫，不同的意见在他们之间争吵了起来。这就是叔本华将分人的命运决定于三项内容之一“向其他人所显示的样子”，人在其他人眼中所呈现的样子，亦即人们对他的看法。我们所获得愉悦与痛苦，很大部分来自人们对自己的看法，而实际上不管他人的看法如何，自己还是自己，对“人们对他的看法”重视的人，只是徒增烦劳而已，而我们往往难于拒之不理。 叔本华认为决定凡人命运的根本差别在于三项内容，其一是：人的自身。即在最广泛意义上属于人的个性的东西。因此，它包括人的健康、力量、外貌、气质、道德品格、精神智力及其潜在发展；其二是：人所拥有的身外之物。亦即财产和其他占有物。其三是：人向其他人所显示的样子。这可以理解为：人在其他人眼中所呈现的样子，亦即人们对他的看法。他人的看法又可分为名誉、地位和名声。 伊壁鸠鲁的第一个门徒门采多罗斯就曾在他的著作里为他的一个篇文章冠以这样的题目：“我们幸福的原因存在于我们的自身内在，而不是自身之外。”确实，对于一个人的幸福，甚至对于他的整个生存的方式，最主要的明显就是这个人自身的内在素质，它直接决定了这个人是否能够得到内心的幸福，因为人的内心快乐抑或内心痛苦首先就是人的感情、意欲和思想的产物。而人自身之外的所有事物，对于人的幸福都只间接发挥影响。因此，同一样外在事物和同一样的境遇对于我们每一个人的影响都不尽相同；就算处在同一样的环境，每一个人都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中。（摘自《人生的智慧》） 下到山底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我落住在一个农家山庄，碰到几个到本地访友的上海某汽车大企业的住客。我用一碗面条解决了温饱问题，而他们几个人刚刚酒席散宴。看见我一人出行，他们其中的一个很是羡慕，便座到我桌子对面聊了起来，来人大概五十来岁，慈眉善目。他指着另外一个对我说，那个人也每年自驾游出去，且每年要到国外自驾一次。我对那个人举了举大拇指，我知道我们很多人都想环游世界，但我们自身拥有的财富却不能让我们实现，我也只能量力而行，但并不因此烦恼郁闷。我们聊了很久，特别是关于汽车的知识，来者给我讲了很多。他说自己小孩大了，自己工作也不错，只是时间不足，经常加班，恨不能多出去走走。我便鼓励他，在经济允许的情况下，多到大自然中去接触，让自己幸福。就像叔本华所说，“财富犹如海水：一个人海水喝得越多，他就越感到口渴。” 山庄沉寂在夜色中，溪水哗哗的流动，竹林莎莎的摇曳，“一个人在晚上睡觉前，应该详细地逐一检查自己在白天的所作所为。”，我依然沉浸在叔本华的文字中，他的文字就白天我行走于蜿蜒的山路，峡谷的溪水和那片冷峻的海棠林，让人留恋往还，他的语言就像山脊东面在峰林之间飘荡的片片白云，山脊西面清澈的蓝天，让人安逸沉静；他的思想就像夜幕中的苍穹，星光点点，让人遐思。 此刻时光匆匆消逝化作神奇的往昔，从此以后，它就存留在我们的记忆里，照射出不朽之光芒。在将来，尤其到了糟糕恶劣的日子，我们的记忆就会拉起帷幕：此刻时光已经变成了我们内心眷恋和思念的对象。就像塞尼加说，应该把每一天都视为一段特别的生活。 2015年11月28日行于清凉峰。 2015年12月28日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