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梨花香弥远

不知觉，已是四月。

南国的鹏城早已姹紫嫣红，蝶舞蜂飞。米黄的芒果花已凋零，纯白的栀子花却洁如温玉，嫣红的簕杜鹃艳如红霞。更不用说观澜湖畔粉粉糯糯的樱花，如梦如诗如一条流淌的画卷，给四月的南国增添一缕妖娆妩媚。

然而，在四月广袤无垠的黄淮平原上，正是草芽泛绿、柳絮似雪、梨花飘香的时节。庭院里枝丫干枯的老梨树、沟壑边的虬曲如龙的歪脖梨树、田地里的纵横交错的梨树林，一簇簇、一串串、一朵朵、白白的、粉粉的、甜甜的，如玉如雪的梨花，挂满枝头。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清风吹来，一阵阵独特的梨花清香沁人心脾，吹起远方游子的梦在梨花香中飘飘摇摇。

每至四月，仿佛一夜之间满野梨花就被春风吹开了。盛开在唐诗盛开在宋词盛开在元曲中，盛开在我老家的不大的院子里。如梦似幻的梨花泼墨在或月色朦胧或雨打疏枝的乡愁里。那扇苍老斑驳的木门、那条长长的窄窄的小路、那高高低低上面长满仙人掌的土墙、那小小的整洁的院子、那株伫立在院子角落里的歪脖梨树。

不记得这株梨树已生长多少年。我记事以来，它就在我的眼里开花结果。树杆粗如海碗，高约二米许，在离地一米处来个急弯，就如一个人笔直的躯干，脖子却向旁边歪曲。这样的造型恰好方便年幼的我攀爬。每年四月梨花盛开时候，我经常爬上梨树，坐在枝丫间玩耍。玉白色的梨花如串串可爱的风铃挂满枝头，摇曳着醉人的身姿，散发着如痴如醉的馨香，在院子里招蜂引蝶。

农村人吃饭比较随意，那时候经济不好，没有什么饭菜，也就不需要一家人团团围坐饭桌。而是一人一个大粗碗，盛满红薯糊糊，上面扒拉几根腌腊菜叶，随意找地方蹲下往嘴里扒饭。我端着粗瓷大碗，蹲在梨树下边扒拉吃饭，边听父亲给我讲古，讲村庄的古事，讲我家的古事，讲他半生的古事。

我的父亲曾经上过夜校，在村庄上也算是准文化人。父亲曾以髫龄之身操三尺红缨抗日。在我小的时候，我家就珍藏着几把我父亲曾经使用过的红缨枪，枪头长约半尺，三棱，寒光闪闪。

1938年徐州会战后，日寇就经济宁占领了我的家乡丰县，为了建立据点，日寇把赵庄附近村庄的大树全部砍伐一空，我家里的这棵梨树就是因为歪脖“无用”才幸免于难。此时，梨花纷纷飘落，落在我的身上，落在父亲的头上，落在我和父亲的碗里......于是，碗里不仅有红薯的甜香，有玉米糊糊的清香，还有了梨花的馨香。这香气和着岁月一起吃到肚子里，通体清泰。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连环画比较流行。我的同学有本珍藏的《红楼梦》，我曾经看到黛玉葬花，竟然也突发奇想，看着满地白如玉絮的梨花，被我踩的一片凌乱，心里一阵不忍。我便拿起扫帚把梨花扫进杈头（一种农具），然后提到村头的河沟边，倒进水沟里，让它随水漂流。随水漂到天尽头，强似污淖陷渠沟！

1983年，村庄实行整体搬迁，我家也迁到了新的宅院，老院子就废弃了。父亲也和我一样舍不得这株老梨树，就把它移栽到新宅院。也许是这课树年龄太老了，竟然没有栽活！从此，那如梦如幻的梨花就只能在梦里寻找了。

2011年的冬天，操劳终生的父亲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在雪如梨花纷飞的夜晚去世了。梨花谢了春红，太匆匆！雪花如诗，抒不完对父亲的思念。从1983年算起，我已经有38年没有捧着粗瓷大碗，蹲在梨树下，吃红薯糊糊，听父亲讲古事了，那株老歪脖梨树已经没有了38年了。

如今，我身在南国鹏城，身边只有红红的簕杜鹃，只有洁白的栀子花，只有粉糯的樱花，早就不见了那洁白如雪思念如茶的梨花。梦寻千载，思越万里。四月，哪里还有飘飞的梨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