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爱的时候，你不要说“上帝在我心中”，却要说“我在上帝的心里”。“……爱没有别的愿望，只要成全自己。”“但若是你爱，而且需求愿望，就让以下的作你的愿望吧：溶化了你自己，象溪流般对清夜吟唱着歌曲。要知道过度温存的痛苦，让你对这爱的了解毁伤了你自己，而且甘愿地喜乐地流血，清晨醒起，以喜扬的心来致谢这爱的又一日。日中静息，默念爱的浓欢，晚潮退时，感谢地回家，然后在睡时祈祷，因为有被爱者在你的心中，有赞美之歌在你的唇上。”
　　——纪伯伦
　　
　　美，在哥廷根诞生
　　
　　1
　　中国人说过，只要两情久相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朝朝暮暮
　　有多么伟大的力量。有情人
　　终成眷属是平庸的花儿会瞬间消失
　　不成眷属的有情人，那花儿太美
　　美的令人扼腕痛泣。
　　
　　外国人说过，“爱既加冕于你，
　　也必使你钉上十字架。”（纪伯伦）
　　不必为经典的承诺唏嘘
　　我将赞美的歌献给你
　　是你比那挽鹅少女更美丽
　　我要用诗歌吻遍你纯洁的灵魂。
　　
　　2
　　当古老的圣约翰教堂
　　那浑厚悠远的钟声响起
　　哥廷根大学城的迷惑悄然飘散
　　飘散在每一个迷人的角落
　　烤面包清脆的香味中
　　咖啡的梦与春莺的呢喃中
　　
　　深夜，无数个深夜
　　埋在心底的深夜，是那么深
　　绵延一生。快乐的怀念是痛
　　痛，总是很美丽的图画
　　那灰色的墙壁
　　那灰色的挂钟
　　那老式的打字机
　　那并列的矮小的长凳
　　那面容消瘦而疲惫的学子
　　那慵懒地窝在沙发里的青年
　　那玫瑰红的棉布长裙
　　那波涛曲起的金黄色的长发
　　那修长的腰肢挺立的女子
　　专注在那枯燥的“天书”上
　　专注在那飞速的舞蹈中
　　
　　两万多字的论文打到最后一页
　　她的眼神开始澄清疲倦
　　她的妩媚与欢快开始俏皮
　　她温柔的目光洒在身边的爱
　　爱，在羞怯的梦想中飞翔……
　　
　　3
　　这是一个流传在哥廷根
　　或者流传在北京的故事
　　这是一个非常的爱情故事
　　或者是纯美的情人故事……
　　
　　朝朝暮暮，多少个朝朝暮暮
　　两年多。除了简单的寒喧
　　再没有更多的交流
　　不，那些不用语言的交流
　　是在深刻的意会中流淌
　　
　　穷学生买不起打字机
　　上帝送来那道柔色的光芒
　　和那生硬的汉语
　　和那银铃般的媚笑
　　学子的笨拙是致诚
　　“我付不起高额的报酬”
　　
　　全世界都能听到
　　她那经典的美的回答：
　　我要的报酬是让你
　　陪我走遍哥廷根的每个角落！
　　
　　学子啊，你是惊喜的手舞足蹈
　　美人啊，我权且这样称呼你
　　你将付出一生的遗憾啊！
　　一生的遗憾，一生的经典
　　一生的歌曲，一生的传奇！
　　
　　她仍然用她温柔的微笑
　　打印着他杂乱无章的梵文
　　她仍然用她媚恋的目光
　　安慰着他不时的烦躁
　　“你必须把你的作品
　　当成心爱的孩子诚恳地对待它！
　　
　　七十岁时，你还会带我来喝咖啡吗？
　　
　　4
　　大街上，皑皑积雪的大街上
　　美丽的天使，快乐的天使
　　那鲜红的毛绒帽
　　那白色的羊毛套裙
　　那甜美的微笑
　　与白雪交相辉映
　　那千言万语浓缩成一句话：
　　今天是我的生日
　　母亲邀请你共进晚餐
　　
　　转身就走，留下那纯香
　　学子啊，你为什么那么窘迫
　　那么呆滞，那么沉默
　　哦，太寒酸了！买不起
　　那怕一件微小的礼物！
　　
　　两手空空赴宴，心上的爱
　　爱在深处的竟是空空
　　这是一个男人的最狼狈与无奈
　　伊姆加德仍是那么的高兴
　　慈祥的母亲仍是那么的热情
　　
　　送别街头拐角处，那潮水般的
　　爱，撞击着跳动的两颗心
　　为什么，为什么
　　谁也没有勇气说出
　　那怕一句话，经典的一句话
　　没有，始终没有。却始终存在
　　存在于永恒的日后的缠绵……
　　
　　唯一的承诺，只是一道
　　一道留着长久回忆的风景线
　　携手同游，游遍哥廷根的每个角落
　　温暖的午后
　　市政厅的广场
　　抱鹅女郎铜像下
　　看白鸽纷飞，听古悠钟声
　　雨后的黄昏
　　在布满落叶的小径散步
　　疲惫的午夜，
　　去电影院观看浪漫的电影……
　　哥廷根的大街小巷留下他们几多足迹？
　　
　　5
　　四年了。多少个午夜
　　学子完成了数百万字的论文
　　伊姆加德的汗水也洒在这些文字中
　　她把美丽的青春
　　用她纤细的玉指
　　抚摸了他那些，后来让中国
　　也让世界为之惊叹的文字
　　
　　哥廷根的城东，一间森林咖啡屋
　　一对七十多岁的老人
　　热情接待了他们。温馨在这里漫延
　　
　　突然间，伊姆加德弹出一个
　　一个异国之恋最美的音符：
　　当我们七十岁时，
　　你还会带我来这里喝咖啡吗？
　　
　　是冷漠吗，是无情吗
　　低头不语是痛苦与矛盾的绞织
　　还是赤子之心的考问与选择
　　祖国，家乡，总是他生命的源头
　　
　　无数次痛苦的思量
　　无数次鞭策的选择
　　终久要在现实中明朗
　　——回到中国去！
　　让时间的流逝冲淡一切吧！
　　你是那么善良那么美丽
　　你是那么纯洁那么年青
　　会有更好的男人来
　　呵护你的一生……
　　
　　6
　　那个夜晚，和无数个夜晚
　　没有什么任何的不同
　　那个夜晚，和无数个夜晚
　　有着刻骨铭心的不同！
　　
　　那活泼又美丽的身影
　　那甜润又温馨的笑声。
　　那彷徨又愧疚的眼神
　　那无奈又失落的忏悔……
　　
　　伊姆加德，你累了
　　我来为你揉揉肩吧！
　　这是最幸福的时刻
　　这是最甜美的时刻
　　这是心灵颤抖的时刻
　　
　　她闭上了眼睛
　　她接受了这“最高的奖赏”
　　他按摩的双手在发抖
　　他不能再保持那痛苦的沉默
　　
　　我要离开了，我的祖国需要我！
　　不要说是铁石心肠
　　不要说是断肠人的绝情
　　赤子的心流淌着鲜红的血……
　　
　　
　　留在这里好吗？我也需要你！
　　
　　7
　　留在这里好吗？我也需要你！
　　美丽的心灵流淌着美丽的声音
　　不要说那哭泣的凄凉
　　不要说那哀求的目光太亮……
　　
　　这里是我的第二故乡
　　我还是要回到祖国去啊……
　　一定会……一定会有
　　会有一个更好的呵护你的男人……
　　
　　她，没有再说什么
　　她，擦干了腮边的泪水
　　她，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
　　她，只是轻轻抚摸着打字机
　　
　　她，在论文稿上打下最后一行字：
　　一路平安，但请不要忘记！
　　
　　他，终身不会忘记：这一天
　　1945年10月2日
　　他，四天后离开了哥廷根
　　他，在瑞士写了迟到的告别信
　　他，看到她很快的回信，希望他回国后
　　能与她继续“保持”联系
　　
　　8
　　学子回国后“保持”的是沉默
　　再也没有给伊姆加德写过信
　　既然自己不能留在哥廷根
　　既然不能许给她一辈子的爱
　　还不如从此断绝音讯的好
　　忍住吧，煎熬吧，想念吧
　　多少伤痛深埋在心底吧……
　　
　　但，多少次午夜梦回
　　或是翻开当年的论文
　　怎能忘却那美丽的身影
　　怎能忘却那飞快的纤手
　　怎能忘却那银铃般的笑声
　　怎能忘却那刻骨铭心的痛泣
　　“留下吧，我也需要你！”
　　
　　我一直在等他回来！
　　
　　9
　　斗转星移，沧桑世纪
　　花落花开，又是秋风落叶时
　　1980年11月
　　季羡林率中国社会科学代表团
　　赴德访问，哥廷根是最后一站
　　
　　35年后的故地重游
　　高高矗立的抱鹅女郎铜像下
　　那白鸽仍在欢乐的纷飞
　　那教堂的钟声仍在耳边回响
　　老人好像突然回到了年青岁月
　　
　　美丽的伊姆加德呢
　　仿佛就调皮地躲在他的身后
　　茫然回首，痛上心头……
　　
　　故居门前，台阶两边
　　依然蔟拥着鲜艳的花儿
　　抬手扣门，任那激动的心
　　怦怦跳动：一定
　　一定会是她！会是她
　　跑步来开门！
　　你，就是满头银发
　　绉纹满面，我也会认出来！
　　
　　门开了，一个矮胖的中年妇人
　　把老人的美梦搅碎：
　　对不起，我不认识她……
　　失魂落魄，热泪盈眶
　　看来，这辈子见不着了……
　　（多少年后才知道，这个妇人是新住户
　　她不认识伊姆加德。其实，
　　那次，伊姆加德就在楼上）
　　阴错阳差，
　　失之交臂，
　　遗恨绵绵……
　　
　　10
　　十年后，《留德十年》问世
　　伊姆加德在书中浮出水面
　　两千年的香港电视台
　　一个女导拍了大师的传记片
　　
　　女导为此专程飞往哥廷根
　　她要打听伊姆加德的下落
　　皇天不负有心人
　　那美丽的人儿还在人间！
　　
　　依然是那座房子
　　依然是那台阶
　　依然可见那些盛开的鲜花
　　只是开门的人——
　　身穿玫瑰红的长裙
　　满头的银发
　　一脸的微笑：
　　
　　您好，我就是伊姆加德
　　您是从中国来的客人？
　　
　　您好，您还记得六十年前那个
　　那个中国的留学生季羡林吗？
　　
　　11
　　老人，虽说是老人
　　那身影还是那般的健美
　　老人，迟疑片刻
　　她颤抖的眉，颤抖的唇
　　止不住的热泪潺潺流下……
　　
　　怎么能不记得呢，怎么能！
　　是羡林·季！我们都这样叫他
　　我，我一直在等，
　　一直在等他的消息……
　　他，他还好吗？
　　
　　当老人得知季羡林还在人间
　　还是德高望重的国学大师
　　她欣慰地笑了，笑的那么柔和
　　我知道的，他一直就是这么优秀……
　　
　　故居的屋内
　　洁白的桌布
　　银灰色的老式打字机
　　桌前并排放着的小方凳
　　横躺着的深蓝色的沙发椅
　　都发出会心的微笑……
　　
　　您瞧，一切都没有改变！
　　羡林·季离开哥廷根后
　　虽然没有能得到他的任何消息
　　我，一直在等他，等他回来！
　　我的手指依然很灵活！
　　我还能在机上打字！
　　
　　12
　　执著的等待，坚韧的等待
　　潜心的等待，梦想的等待
　　六十多年的等待
　　——终身未婚的等待……
　　
　　她曾多次想到中国来
　　到中国来寻找心上人
　　父母的阻挠
　　或许才使这种美有了延续
　　
　　一旦自己下定了决心
　　那美丽的心灵又有了顾虑
　　一直不曾能联系
　　季在中国一定有了
　　有了自己的爱侣和家庭
　　贸然前去
　　可能会伤害很多人……
　　
　　13
　　在德国的哥廷根
　　一个坚贞的女人
　　最终的选择
　　孤独的守候。守候
　　守候在那间老房子里
　　守候在那台老式打字机旁
　　守候在一个花甲子的年轮里
　　为这守候——
　　支付了一生的美丽和爱情
　　
　　在中国的北京
　　一个幸福的老人
　　九十岁生日时，收到
　　收到从哥廷根寄来的
　　一张照片。那照片上
　　满头银发下
　　端庄恬静地微笑
　　从那背后露出一行字：
　　你好吗？
　　
　　透过泪光，透过时空
　　透过酸痛，透过愧疚
　　老人还是回到平和的呆望：
　　我，我很好……
　　
　　尾声
　　
　　14
　　不要啊，不要
　　不要去哀怨那美丽的人儿
　　错，
　　错，
　　错……
　　
　　不要啊，不要
　　不要去责难那可敬的人儿
　　莫，
　　莫，
　　莫……
　　
　　他们，在有生之年
　　还能互相说上了一句话：
　　好，
　　好，
　　好……
　　
　　他们，把异国恋情推向了
　　人间大爱的经典美
　　美，
　　美，
　　美——！
　　
　　2010年3月22日夜

【责任编辑：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