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稻
　　
　　镰刀继续以以它特有的方式
　　与稻子交谈。阳光在小弟黝黑的额头闪烁
　　嚓。嚓。嚓。
　　镰刀割断稻杆的声响
　　沉雄有力
　　
　　太阳拖着迟缓的步子一点一点西移
　　小弟直起身，用手使劲锤锤后背
　　肚内一阵空响
　　小弟放下镰刀，将陷下田泥很深的脚
　　一步一掣迈向田埂
　　
　　田埂上的竹篓里有煮熟的土豆
　　有些冷，还有点硬
　　小弟顾不得这些，伸长脖子
　　噎下几个。饱嗝响得吓人。小弟随手抓起
　　大玻璃罐头瓶。里面是粗茶水，很酽
　　咕嘟咕嘟一阵喉头滚动
　　茶水下去大半
　　
　　西照的阳光依然狠辣。站了一季的稻子
　　终于舒服的躺在田头
　　成排成行，犹如金色的铁轨
　　小弟眯缝着眼看看天色
　　再次站起了身
　　
　　栽秧
　　
　　栽秧农忙，官家小姐出绣房
　　母亲跳着秧苗
　　与其他小姊妹踏着节令和农谚
　　一路小跑。阴雨绵绵
　　一双双赤脚
　　总与湿滑的泥路说不到一块儿
　　东滑一脚，西滑一跤
　　赶到田里太阳还在酣睡
　　还是挨了队长的骂
　　
　　一帮子妇女低眉顺眼
　　稀里哗啦将秧把子撒进田里
　　落进田里的还有无声的细雨和冷风
　　
　　一只只白的细的腿刚刚插进稀烂的田泥
　　一阵寒意仿佛千万根细小无形的针
　　一针一针刺遍全身
　　在母亲和姐妹们体内种下一生的疼
　　如同她们往田里
　　插下见泥就生根的秧苗
　　
　　刨土豆
　　
　　太阳烤着大地
　　太阳烤着我们
　　太阳要把我们烤成熟土豆
　　玉米树还恶作剧
　　把瘙痒的花粉使劲往我们脖子里撒
　　
　　我们娘儿几个
　　在套种的玉米地里刨土豆
　　我们就像劫匪
　　要把土地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抢走
　　泥土收紧了臂膊
　　
　　我和弟弟都是刨土豆的新手
　　举着锄头
　　不知如何下手
　　一下手，出土的全是伤残土豆
　　母亲心痛。流下的泪水
　　比汗水还多
　　
　　耕地
　　
　　犁铧敛起锋芒，埋首于地下
　　以让僵硬的泥土
　　敬畏的力度挺进
　　偶尔会遭遇埋伏在暗处的石头
　　出其不意的狙击
　　
　　这时犁铧要么折断，要么绕行
　　绕行。这是一种智慧——
　　无法强行拿下，就避其锋芒，迂回包抄
　　然后继续既定的路线
　　
　　最受委屈的是牛
　　一个石头偶然的一次铤而走险
　　往往让它强大的力量
　　被轻轻化解
　　甚至倒退三步
　　
　　王老憨很是恼怒，鞭子在半空画出几个
　　优美的圆弧，结实地落在牛背上
　　咬出一条条僵直的印痕
　　天空痉挛一下，继续空洞的蓝着
　　太阳连眼都懒得眨一下
　　
　　打地
　　
　　当年，十岁的我
　　就像领导两个人的生产队长
　　在课余和周末
　　率领八岁的二弟和六岁的三弟
　　用稚嫩的双臂和简陋的农具
　　与僵硬的土地搏斗
　　
　　锄头高高举起
　　坚定地落下
　　年幼的我们
　　击碎一个石头一样顽固的土垡
　　如同蚂蚁撼大树
　　而我们低廉的劳动
　　却换不来一顿饱饭
　　只能与土地怄气
　　
　　生活总是在不经意间
　　就将一种农活
　　变成一群儿童与土地间的战斗
　　
　　积肥
　　
　　那时，人畜吃得少，拉得也少
　　庄稼的缺肥
　　全村男女老少全体总动员
　　上山铲草积肥
　　
　　漫山遍野的人们
　　把山坡上的草皮
　　象给羊剥皮一样剥下来
　　让阳光和雨水敦促它们相互殴斗
　　腐熟成为庄稼的粮食
　　一时间，全村人
　　都成了草木们最强大的侵略者
　　
　　当所有的山坡全成了秃头
　　无肥可积
　　有人突发奇想
　　在草木的夹层内装上石头
　　
　　让人意外的是
　　验收员居然睁只眼闭只眼
　　让那些埋伏在草木之间的石头
　　一个个蒙混过关
　　成为当年的庄稼们最坚硬的粮食
　　
　　割草
　　
　　割草，是当年弱小者最时尚的劳动
　　为了不至于吃闲饭
　　我和弟弟常常在课余和周末
　　挑着箩筐，提着镰刀
　　向那些无辜的野草下狠手
　　
　　割完春天割夏天
　　割完夏天割秋天
　　
　　直到门前野草的尸体堆积如山
　　直到全体野草被冬天一把掳去
　　直到我们的虚荣心
　　被父母的一两句难得的夸奖充分膨胀
　　直到多年以后
　　被镰刀和野草咬伤的手指隐隐作痛
　　才恍然大悟，其实我们
　　也不过是被岁月收割的另一茬野草
　　
　　瞧夜
　　
　　夏夜的果园静谧而幽深
　　偶尔有苹果坠地的声音
　　那是熟透的果实禁不住岁月的诱惑
　　奔向大地的怀抱的声音
　　圆润而饱满
　　
　　夜空中繁星闪烁
　　每当有流星亮丽地划过长空
　　外公就会说
　　又有哪个人到天堂去了
　　我问外公真的有天堂吗
　　外公说有
　　你的外婆就住在天堂里
　　我问，外婆在天堂里过得好不好
　　外公却不说话
　　忧伤的眼神注视着悠远的星空
　　
　　我默默地想，外婆在天堂里
　　不知道有没有苹果吃
　　多年以后，孤单一生
　　漂泊一生的外公也去了天堂
　　不知外公有没有找到外婆
　　不知他是否还干着瞧夜的营生

　　作者简介
　　
　　夏文成，男，汉族。做过教师，现在供职于昭阳区政协。有诗文散见于《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中国诗歌》（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国诗歌》（中国诗歌学会）、《散文诗》、《边疆文学》、《滇池》、《诗潮》、《黄河文学》、《最阅读》等报刊杂志。组诗《爱河帆影》被收入《当代青年爱情诗选》等。有作品被《最阅读（《夜读版》）》选载。曾获云南省作协、云南日报抗旱征文奖，《昭通日报》好新闻一等奖，市、区文学创作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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