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紫藤满院香

王尚桐

春末夏初，紫藤开花了。每逢这个时节，我总喜欢去玉昆一村绿地，那儿有一架紫藤等着我。长长的花穗频频向我致意，那是我和它的约定。

十株碗口粗的紫藤，整齐的依次排开，缠绕在厚重敦实的水泥架柱上。枯槁的根茎，皴裂的躯干，似干竭却姿态古朴妩媚。藤条缠缠绕绕，与藤架依依不舍。

万千植物中，无拘无束攀缘的藤本植物是我喜欢的，七色彩中，高贵典雅的紫色是我钟爱的。因此，每当邂逅紫藤，心中就不由漾起阵阵的爱意，手捧紫藤花束，犹如捧着长长的紫色流苏，产生了亲近爱抚的冲动。

一年又一年，年年藤花紫，年年藤花香。当春风吹来时，新发的枝条青翠浅绿，紫藤花架上浓淡不一的紫藤沿着设定的路径，追着太阳的光，努力地绵延爬长着，自由自在，嫩绿的纤叶一天天不停地覆盖着藤架上的天空。靠着院墙的紫藤树，藤上的枝蔓还顺着藤架爬上底楼的院墙，竟然探头调皮地将藤尖挤进底楼的小院中，让我好生喜欢。庭院深深廊道长，长长的藤蔓被牵引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紫藤架下，品茗聊天的白发老人，一定在向往世界里被牵引的很远很远了。

岁月沧桑，岁月之美，美在它的静好，也美在它的流逝。在流逝的岁月里，又有多少人是我们心中盛开的紫藤花，值得我们停下脚步去怀念。

一架紫藤满院香，庭院深深藤道长，无论是悲是喜，是哀是乐，在紫藤花下走走成了习惯。西晋陆机在《文赋》中写道：“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暮春的繁花，盛夏的绿荫，晚秋的黄叶，冬日的残枝，紫藤长廊的四时风光，恰似一帘幽梦，每一季，每一帘，都上我心，而最上我心头的那一帘当是暮春，紫中带蓝的紫藤花，映衬在砖红色的院墙上，脉脉相承融入其中，蒸融在紫气东来的霞光中……千里风吹香几许，庭前十丈紫藤花。紫藤最美的瞬间莫过于紫光一庭，穆穆闲闲中随风摇曳的模样，于我则是这最美瞬间，醉美于坐在紫藤花架下的长椅上。一架紫藤，隔离俗世，我成了一个超凡脱俗、羽化成仙的人。

玉昆一村的紫藤花越开越繁，紫藤叶越长越盛，蜂蝶鸟也越来越多。紫藤花没有张扬的艳态，没有醒目的花姿，然质朴文静，风韵独特，花香清而不浊，若有若无。这是一种世间奇有的，闻过便无法忘怀的香味。我想，这大概就是紫藤花的灵魂吧。

年复一年，紫藤花的花穗里，饱满的花苞中裹藏着生命的琼浆，越来越丰醇。随着紫藤树的年轮上旋，思绪把我带到郁郁葱葱的小昆山上，那儿有费通和尚亲手打理的紫藤径，有明人陈继儒构筑的乞花场。他流连在紫藤径，说：“其枝如悬槌，其花如绛雪红霞……余每造藤下，弥日忘返。”他真正成了一位“紫藤一架，春暮著花。生卧其间，可以忘世”的隐士。采一束紫藤花，进入“二陆”草堂，敬献“二陆”先贤，在紫色花瓣打底的背景下，让历史的岁月带上诗意，代代相传。

又见紫藤花开，花瓣绽放，蓝紫喷涌，时间也被花儿打开。眼前的紫藤瀑布，如同锚一般固定下的画面，铆住了易逝的春光。时间的云层里，意识的蓝天下，由浅而深的花垂下，被紫色而晕染，那由深到浅紫意的蔓延，那份蔓延似手拳的渐次松开，让紫藤花推开夏天的大门，带我们一起走进夏天。

紫藤的花语不就是依依的思念吗？紫藤花开暮春，暮春时节总是带有些许的伤感和怀念。林徽因站在紫藤花前轻吟：“紫藤花开了，轻轻的放着香，没有人知道……”淡淡的哀愁如流水一样。秋冬风紧，雨雪交加，叶片飘落，留下苍劲的干枝和虬曲的枝条，有时徘徊在孤清的紫藤长廊，想起川端康成说，这紫藤花最懂得多愁善感。

春风吹又生，满架紫藤开，一院清香，景色依旧。今年是个特殊年，新冠疫情肆虐，足不出户，我和紫藤花失约了。紫藤架下少了观景人。但紫藤花依然热热闹闹地开，全然不顾疫情的“闹腾”。未见今年的紫藤花开，心情有点惆怅，惆怅春归留不得，紫藤花下渐黄昏。

一阵风儿吹过，不由想起汪曾祺说过的话“紫藤里有风，花是乱的”，这是紫藤吹来的风，它带着对我的思念，抚慰惆怅的心灵。紫藤里的风，从旧年往事中吹来，那细细碎碎的紫藤花束，还有那缠绕的绿色藤蔓，不就是心中不能放下的怀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