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春燕
　　
　　每年的春天，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的小燕子，都会在我家院子里翩翩起舞，这些可爱的精灵，从附近的小溪边用嘴叼来湿湿的泥土，就开始在一个光滑的墙角做起窝来了。后来，养父在我家大门的上方钉上两颗长长的钉子，又在钉子上搁放了一块木板，这样，富有灵性的燕子就将稀泥叼到木板上来，开始在我家大门的上方安了家。大门的上方左右各住一窝可爱的燕子，叽叽喳喳的叫活了春天，也将我家的生活叫得蜜一样的甜。我们管这种黑黑的燕子叫家燕。在我的童年时光中，家燕如同我的一个弟弟妹妹一般，伴我度过了许多的美好时光。记得我家的春联每年都是那副：“勤劳门第春来早，富贵人家燕去迟。”
　　燕子，在传统文化中象征着吉祥和富贵。说也奇怪，几十户人家的村庄，燕子却并不是在每个人家的屋前都做窝，就那么五六家的屋前会有燕子的小巢，更多的燕子把窝做在了岩石的凹陷处。每个春天，天空都会看见黑压压的一群燕子，他们不停地在空中飞旋着，有时飞得很高，像是一颗颗黑色的棋子在天空移动，有时飞得很低，你能听见它们的翅膀震动发出的唰唰声。整个春天，它们不停地在村庄的上空舞蹈着，把欢乐和祥和带给住在这里的勤劳善良的人们。
　　我家的燕子是能辨认出人来的，平常日子，没有客人的光顾，小燕子就会站在院子里啄食压碎的玉米粒，这是妈妈特意为它们准备的。就是家人走进前去，它也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甚至，有时索性飞来站在你的肩上，用那一双骨碌碌转动着的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你，像是要和你说好多话似的。可当家里来了客人，他们就扑棱着翅膀飞上屋顶去了，或者安分的飞回到自己的小窝里去静静的呆着，再也不到地上来捡拾米粒了，直到家里的客人离去，才又显出原来的活跃来，开始飞到院子里欢快地啄食起米粒来。
　　当大人们都下地干活去了的时候，我会搬出家中的一个椅子，然后站在椅子上往燕子的小窝里探头去看，原来，燕子的家建得非常的精巧，在泥土铸成的里边，还有着燕子妈妈不知从什么地方叼来的，细细的茸茸的草和羽毛铸成的小毯子，刚刚出生的没有一丝羽毛的燕宝宝就躺在那个毯子上，叽叽地叫着张大嘴巴等着燕子爸爸、妈妈叼来的食物，通常，燕子叼来的都是蚯蚓，也有的时候叼回来各种各样的小虫子。有时，我会把燕子拿在手里，它并不反抗，只是把一双小眼睛盯着我看，我把它放在手心，它有时会稍作停留，然后才扑棱着翅膀去找它的虫子。
　　我想，在我的记忆中，没有什么比这可爱的精灵更让我的心柔软和善良的了。它是那么的让人感动，仿佛住在我心里的是一个天使，让我在想到它的时候就禁不住的要伤心起来，原因是有一年的春天，我和往常一样在椅子上探头往燕子的窝里去看燕子宝宝，可是脚下的椅子没放稳，我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同时，燕子的家也被我弄得掉在了地上，两只还没有羽毛的燕宝宝在坠地之后死去了。从此以后，我家大门上方的燕子的小巢就成了摆设，再也没有燕子来上面做过窝，生养那可爱的天使宝宝。
　　此刻，我的心中响起了一个熟悉的歌声，歌曲唱道：“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我那可爱的小燕子，可飞回家门，……在那遥远的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彬彬……”。我的可爱的小燕子，你还会在春天飞回到我家的大门上方安家吗？
　　
　　8、那些失去的生命
　　
　　前天我的一个侄子在一场车祸中结束了他年轻的生命，昨天他的尸体被火化了，从此他就和这个世界失去了一切的联系，成为了装在盒子里的一堆骨灰。对于这个不到三十岁就失去生命的侄子来说，他走完了他短暂的一生。不管别人对于他的死是多么的无法接受，也不管在他死后，他的年轻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将会过上怎样的苦痛生活，而他的父母又将在怎样的悲痛中接受着老年丧子的事实。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真正与他相关的是他曾经在故乡的土地上生长，有过快乐的童年，有过燃烧的青春。而且他还结了婚，有了孩子，依照家乡人的说法，有了继承香火的人，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只有在子孙的逢年过节点燃的香火中才以某种形式存在着，其实那不过是他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证明罢了。
　　我的这个侄子，曾和我一起聊过天，吹过牛，喝过酒。有一次我把他灌醉了，满村子的跑着骂我，那是他第一次喝酒。那个曾今活泼可爱的侄子，那个见面总是一幅笑呵呵模样的侄子，他从此从这个世界中消失了。我再也见不到他的笑脸了。也许在许多年后的某个时刻，我会在他的孩子身上见到他的影子，可那不过是他的影子罢了，真实的他早已在这个偶然的车祸中与我失去了所有的联系。生命总是如此的脆弱，它禁不起哪怕一个十分偶然的意外的考验，有时，一棵刺刺破了皮肤，就会让一个人在数小时后死于急性破伤风。
　　在我还是少年的时候，我们邻村的一个少年，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意外中死去的。大概是初秋的时节，少年和家人们在地里收获马铃薯，少年的身体一直强壮如牛，可就在自己也不在意的不经意间的一棵小刺弄破了皮肤中丧失了生命。起先少年还在往家里背洋芋，中午时分就感到全身发热，还以为是太阳照射的原因，可当少年再次把洋芋背回家，又返回到地里的时候，少年就死在地里了。这样突兀的死去，让少年自己也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呢?一个如此壮实的小伙，竟然会在瞬间死去，竟然会禁不起一棵小小的针刺的刺激。往常日子，镰刀把手背豁一个大口，血流不止，不都是抓把泥巴止住血流就没事的了吗?可是这一次，那么小的一个伤口，甚至没有怎么流血，却让少年失去了生命。
　　和我住在同一个村里的我的一个表兄，也是在得了一个小小的疾病之后，在还不到二十岁时就死了。我们本来经常在一起玩乐的，他的死去让我在一段时间里觉到心里少去了一点什么——在我经过他家门前的时候，再也听不到他那有些粗野的笑声和他与他的兄弟们吵闹的叫骂声了。他家门前有着一棵苹果树和一棵花红树，每到果子成熟的时节，我们会在他家的树上摘果子吃，对了，还有一棵桃树的，是那种很好吃的水蜜桃吧，我们叫它杨桃的。如今，他家的果树早已不复存在，原先栽种果树的地方，盖起了新的房子，他的弟弟在房子里结婚生子，把已然失去的生活掩盖了。我的死去的这位表兄，对于吃穿特别在意，逢人便说：“人活一世，吃穿二字。”他穿过崭新的美丽衣服，吃过可口的饭菜和水果，如此说来，就算他早早地死去了，也没什么可悲伤的。尤其在他还不曾历经人生的磨难，却享受了人间的欢乐的时节死去，对他来说，也许还能算是一种圆满的结局呢。
　　更小的时候，我的一个堂哥的女儿离开了人间，那是我不到十岁的光景吧。看着昨天还和我们一起玩耍的侄女被放在堂哥家的屋子中央，大人们说她死了。她的母亲，我的堂嫂在屋子里伤心地哭着，赶来观望的孩子和邻居们也一起加入了伤心的痛哭中。那时节，我没有哭，看着被用一床草席包裹起来的侄女，我在心中想：她是睡着了。我无法相信，这么小这么可爱的生命怎么会死呢？可是，她确实是已经死了。大人们将她连同草席一起抱出门外，走了很远的路，在一个花草丛生的所在，大人们用种地的锄头挖了一个坑，然后把那可爱的生命放到坑里去，永远地把她种在了那里。每当我每次放羊经过那里的时候，我都能看见在种下她的地方开放着美丽的小花。在我幼时的心里，我相信那些好看的野花就是种下的侄女长出来的，甚至，我还想，侄女会在秋天的时节重新从地里活过来。可是侄女死了，死了就是死了。她不过是化作了泥土，回归到在还没有她之前的虚无中去了。
　　许多的生命在不该结束的时候结束了，留给活着的人们无限的哀思；许多活着的生命将在某个不期然的瞬间戛然而止，变成别人追忆的一堆泥土；所以，活着的人理应好好的生活，不要辜负我们现在所拥有的美好时光，时光流失了就流逝了，生命结束了就结束了。不要憧憬明天的美好，好好的生活在今天里，过好现在的每一天，这是对自己生命极负责任的生活态度，也不啻为对那死去的人们的极大尊重。
　　
　　9、与死神擦肩的时刻
　　
　　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生命总是脆弱的。有的时候，它脆弱得禁不起一只蚊虫的叮咬，甚至也经不起自己一个喷嚏的折腾，就会那么突兀地死去。
　　对于我个人来说，确实有着许多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切身体验，这些差点和死神会面的瞬间，随时提醒着我，要我善待和珍惜自己的生命，同时也要善待别人，要与人为善，不要为了一些无谓的东西而和人们发生口角，甚至打斗，那样我们的生命可能会在某个偶然的时刻丧失。我现在变成一个文弱书生的气质，这完全和我年幼时所经历的事件有关。
　　在我五六岁时，有一天我和妈妈把我家的羊放到一个陡峭的山崖上去。在羊群已经吃饱就要回家的时候，我不知怎么的就从那个山崖上滚了下来，那么陡峭的山崖，我卷成一团足足滚了将近一公里的距离，才被半山腰一棵树偶然拦住，因此而捡回了一条小命。其实，当时我是死过去了的，直到妈妈丢下羊群，哭着把我从山坡上背回家之后，我才在我家的院子里活过来。我的裹着小脚的妈妈，从封建社会走过来的妈妈，在我失去母亲后，是她给了我人间最温暖的母爱，现在又是她把我从死神的手中捡了回来。当我活过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我的妈妈把我抱在怀里，看着活过来的我，眼里的泪水一下子从悲痛的眼泪转为喜悦的眼泪，却哭得更猛烈了。打在我脸颊上的妈妈的泪水，让我意识到家里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不然妈妈不会哭得这样伤心的。可我没有问妈妈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躺在妈妈的怀里和妈妈一起大哭起来。直到妈妈喜悦的心情平静下来，我才搞明白，原来是我死过去了。如今我的脑袋上依然有着一些伤口痊愈后留下的痕迹，其中左边额头上的就是那时留下的。
　　也是差不多年纪的事吧，有一天吃过晚饭以后，二姐让我去楼上拿柿子来削，（柿子削去皮后晾干制成柿饼会更好吃）不知怎么的我就有些不情愿，可终究扭不过二姐，开始从我家的木板楼梯上慢慢的一级一级的往上爬，一边还不停地和二姐对着嘴。当我爬到楼梯口就要上楼的时候，脚下一滑，手没抓住楼梯，我整个儿的从楼上掉了下来。大概有十多米高的距离吧。可是我没落在地上，正好在屋子里的爸爸把我接住了，知道如今我也想不通——爸爸当时是从什么地方生出的力量，在那样的瞬间，他竟然从屋子的这头跑到了那头，而且把我稳稳当当的抱在了手上！就这样，我又一次和死神擦肩而过。如今想来，生命里真是蕴含着太多太多的偶然率，不说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前的诸多偶然了，就是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也一样是处处充满着偶然啊！如果我的父亲那天不在屋里，如果我的父亲在屋里而没看见我从楼上掉下来，如果我的父亲跑过去而没接住我，如果……。真是无法想象，如果这诸多如果中间的一个如果成为事实的话，我的生命是否还会依然在这个世界上存在。
　　还有着那么一次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至今依然让我记忆犹新。那是一个晴得很好的下午，我和我的侄女去捡柴。捡柴的地方是个陡峭的山岩，我们叫它半岩脚。惊险的一幕在瞬间发生，没有任何预兆。突然，我的侄女就从一个寸草不生的斜坡上滑下去了，斜坡的下面是一个笔直的悬崖，大概有两百米高吧。按照常理，我的侄女不可能在那样一个寸草不生的斜坡上停下来，可奇迹发生了，是的，我只能说那是一个奇迹。当我的侄女的两条腿都已经升出悬崖掉在半空中的时候，她竟然反手死死地抓住了那儿的泥巴，没有让自己掉下悬崖去。而我用一把小小的镰刀，用了足足有十分钟的时间，才在那个斜坡上挖出一些可供立足的小坑，到达她所在的悬崖上，把她从死神的手里救了回来。我不知道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是凭着一种什么力量，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竟然能反手把手指插进泥土里去，而且在后来的将近十分钟时间里，都是那么死死的保持着那个让人震撼的动作呢。当我把她救上来之后，她的全身哆嗦不止，足足有半小时的时间不会说话。这样的经历让我从心灵深处生出了对于生命的敬畏，我宁愿相信那是神力相助的结果，也不愿承认人的体内会有着那么多的不可知的能量的存在。
　　还有一件听来的事可以说说。我的二哥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有时甚至病到昏厥的地步。有那么一天，我的母亲背着二哥去看病，到医院的时候，二哥已经进入假死状态了。看病的是个医术不很高明的医生，他告诉母亲说：二哥已经死了。医院正好在一条小河边，医生建议我的母亲把二哥丢河里算了。可是，走出医院大门的母亲不知是舍不得还是怎么的，并没有把二哥丢下河去，而是把死了的二哥背在背上，朝家中走去。如今看来，完全是母亲的善良本性救了二哥的命。不然，明明心知背的是个死了的娃娃的母亲，早将二哥丢下河去让那怒吼的江水领养去了。二哥现在四十出头的人了，依然健康快乐的活着。
　　关于故乡的偶然死亡，有种地时滚下坡去摔死的，有从树上掉下来砸死的。一旦死了人，死亡的原因也就找到了。而那些没有死人的一个个偶然的惊险瞬间，却在各个人的心里深深的藏着，它们以某种神秘的形式带给在那里生活的人们予某种警醒和启示。我坚信，我的生活无时无刻不再接受着来自童年的生活的启示，正是这些隐秘的不可言喻的启示在冥冥中指引着我向前行进，并给我予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10、乡村奇人吴世沛
　　
　　吴世沛何许人也？不过是生活在我们村庄里有些独特的一个男人。关于他的奇闻轶事，实在是多如牛毛无法一一列举的。这人既然是个奇人，打孩子时就做出过不很平常的事来——在他很小的时候，家人不让他读书而把他关在屋子里，小小的他竟然用石头砸烂窗户上的木栏档而逃出家门，自个儿上学去了。读书时节，因为没有了家人的照顾，他竟然在荒郊野外别人家的地里吃了一年的生黄豆，把书好好的读下去了。
　　读过书的吴世沛，后来当上了一名人民教师，并且因为自己喜爱学习知识，在边教边学中竟从初教转高教，又从高教转特教，最终成长为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了。许多年里，他的工资都是我们县教师队伍里最高的。凡是做了个第一，知道的人也就多了。可他对于自己的高工资，从来都是毫不在乎的，只把平常的日子以它自己的方式向前延伸着。
　　在他的大儿子还小的时候，一天，他去乡里开会（当时叫区）返回的途中，捉到了一只麻雀，心想着拿回家给儿子玩乐，可走了一段路后又想：不拿回去儿子也不知道，于是随手便将麻雀放飞了。第二天的早晨，他把家里的一些秸秆之类的背去打糠，在经过一个陡峭的悬崖时，忽然刮起了大风，眼见着自己就要连同秸秆掉下悬崖去了，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了昨天放飞的鸟儿张开翅膀飞翔的样子，于是遂四肢展开，整个人平躺在地上，终于安然无恙地避过了大风的吹袭，捡回了一条命。关于此事，后来的传说中说他当时还有一个更为生动的动作——说他当时用嘴咬住地上的青草，良久不肯松开的。和他大儿子有关的还有这样一件事——说的是某天，某个人到他家来找他，问及在家门口玩耍的儿子：“吴世沛在家吗？”，儿子答说不知道谁是吴世沛。晚间，儿子说起这事，他告诉儿子说，我就是吴世沛。隔天，儿子去喊在地里干活的他吃饭，直呼其名曰：“吴世沛，吃饭了。”儿子喊叫的声音之大，隔村皆可耳闻。对于此事，他并不生气，只想是儿子不知事，告知儿子不能对父亲直呼其名就算完了事。还有一次，他家的牛从山坡上摔下去摔死了，他的儿子跑去告知在学校教书的父亲，儿子到达学校时，他正为打一只老鼠而着迷，在儿子告知来意后，他对儿子所说的牛死之事毫不在意，反倒命儿子快帮他把那钻到洞里去的老鼠弄出来。儿子见父亲没有为牛死的事操心的意思，独自流着泪又回家去了。
　　大凡居住在乡村的人，内心多少有着几分疑神信鬼的思想。但是，吴世沛却是个不信鬼神的人，他在毛主席的指引下只信奉马列主义，属于纯粹的唯物主义者。乡里人传说有鬼神出没的地方，他会在深夜到那里去种地，始终没见人们所说的鬼神；而且他还是一个习惯于走夜路的人，学校离家三四里的路，什么时间忽然心血来潮了，不管是深夜几点钟，也不管天晴下雨，他凭着兴致就会往家赶或离家出走去学校。有那么一个烟雨蒙蒙的深夜，他在从学校往家赶的途中，竟然十分神奇地把自己弄到了一个悬崖峭壁上去下不来了，直到天亮以后，他的大声呼叫才让人们知道了他的所在，村人放下绳索才将他救上来。虽说他不信鬼神，倒是亲身经历了两次与鬼神打交道的事，两次都是村里的妇人得了病，说着胡话，而且说话的内容和声音都是死去的某个人的音调。对于这种现象，他虽不信鬼神，却也找不出一个恰当的理由来和人们解释得清楚。
　　吴世沛和我的父亲是挚友，曾听父亲说起过这么一件事，说的是他在父亲家的院子里大声说话，（顺便说一下，他说话时声音特别的大，而且必然伴着十分夸张的动作。）就在他在父亲家的院子里比划着大声说话的时候，一不留神就从院子里一个倒栽葱摔到粪塘里去了。院子和粪塘之间有着一米多的落差，粪塘里有畜牲的粪便。摔下去的吴世沛一骨碌从牲畜的粪便中爬起，却并不急着去理会衣服上的粪便，而是走上院子，继续把他刚才要说的话说完，要比划的动作完成，这才开始停下来整理他沾满猪粪的衣服。
　　在家乡还没修通公路的时候，不会骑自行车的吴世沛，买来一辆崭新的老式凤凰牌自行车，把自行车的脚架支起来，整天在他家的院子里蹬着自行车锻炼身体。平常时候，如果路程不超过二十公里，他是不会坐车的。有一次，在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时节，他独自一人在雨中行走，一个外地好心的司机把他拉上车去，他就和车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回来后和人们说，他免费去旅游了一趟。还有一次，一个熟识的驾驶员遇上在公路上走着的他，硬是把他拉上车去，结果，半路上他从车上摔了下来，摔掉了一棵牙齿，从昏迷状态醒来后的他，把那个司机大骂了一通，弄得司机很不是滋味。
　　退休后的吴世沛对化石完全着了迷，在离家五公里的一座石灰岩山上成天琢磨着这个石头长得像鱼，那个石头长得像马，并且还出高价让人把他看重的石头一个个往家里搬。他的二儿子养有一群羊，他甚至对儿子说，让儿子把羊卖了，除去卖羊的钱，他额外再给儿子一万块钱呢，原因就怕儿子的羊踩坏他的化石。他自己说，要开一个化石博物馆。
　　对于子女，他持一种先进却不合时宜的态度，在他看来，子女成年后就应当自食其力，没有再向父母寻求援助的道理。因此，虽然他的工资很高，他的子女的生活却不好，很不好。如果你要说他是个吝啬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要是有人管他借钱的话，他会极其豪爽地说：“给你一半，不用还了。”其实，他是个没有多少积蓄的人，他的金钱都用在旁人觉得不该用的地方了。
　　吴世沛的婚姻是自己所不满意的婚姻，他的妻子是个普通的妇人。在他们年轻的时候，小两口经常打架，通常情况下，身体弱小的吴世沛总是被他的妻子提着衣领就拉了起来，然后又将她放在满是石头的地上摔打，而他因为疼痛发出的巨大叫唤声，几十里地以外的人都能听到。
　　说起来，我的养母和他是分支不远的家门，平日里我管他叫舅舅。前些天，他买了一个叫人名字就能拨出号码的手机，和我打了个电话，电话里他说：“喂，我是吴世沛，有什么事情打这个电话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