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25、疯子姨妈
　　
　　疯子姨妈还没疯时的日子要算是好过的，后来既然疯了，她的日子也就无所谓好过不好过了。在村人的眼里，疯了的姨妈自然是可怜的，不好过的。可有谁知道，疯子姨妈是不是在释放着她内心的过分沉重，或者是在以一种超然的姿态，在和现实世界的某些东西抗衡着呢。同样的事物，当你从不同的角度去观察，往往会看到完全不一样的结果。因此，疯子姨妈的日子是不是好过，只有疯子姨妈自己才能知道，而作为疯子的姨妈却是无法判断好与不好的，那么，疯子姨妈的日子过得好坏，始终只能是一个谜了。就是疯子姨妈不疯了，对于发疯时的自己的日子，依然无法做出判断，甚至好好的姨妈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疯起来时的事情。疯子姨妈和不疯的姨妈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且互不相通的世界里，如同人无法知道鬼的世界，好起来的姨妈所知道的也只能是不发疯时的自己的正常生活。
　　
　　姨妈的疯掉与孩子有关，准确地说，与山村普遍存在的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相关。姨妈和姨父的日子一直过得很好，可是美中不足的是，生了许多孩子的姨妈，直到四十多岁了，依然没能生下一个男孩。既然吃了很多的仙丹妙药，又请了与神相通的“神仙”把生活全方位地做了合理的安排，姨妈依旧无法生出男孩来，有什么办法呢?最终的解释只能是姨妈命中不带男孩了。既然姨妈命中没有儿子，而姨父又不甘心没有儿子的残缺人生，姨父就只有去找另外的女人生儿子了。于是，会做木工活的姨父心中揣着那个儿子的梦想，离家出走了。偶尔也把可能会生儿子的女人带回家里来，势必要在姨妈的呵护下，圆了那个至高无上的梦想！
　　
　　姨妈呢，也许是对姨父爱得太深，不容与人分享，也许是心中有关儿子的梦想的破灭，也许是在心中把自己不能生儿子看作耻辱，也许是对上天对她的不公表示反抗，也许……也许，太多的因素在姨妈的心里纠缠在一起，终于是把好好的姨妈变成了一个疯子。
　　
　　疯掉的姨妈极其可怕，你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就疯起来，开始从身边的地上捡起一个石头就朝你砸来，或者是还和人好好的说着话，突然就把和她说话的人按翻在地，狂乱地捶打一通。（按照今天医学上的说法，姨妈得的是一种叫做狂燥型间歇性精神分裂症的病）这样的一个姨妈，给安宁的村庄带来了不小的骚动。人们看待姨妈就如同看待一只疯狗，老远的就要忙着避开。可是，偏偏是想要避开她的人，却会莫名其妙地引发姨妈的癫狂，隔着老远老远的距离，姨妈看见有人在跑，于是就朝着逃跑的人追赶过去，后果可想而知，自然是要伤及人身的。疯起来的姨妈，跑得真是快极了，不是常人所能达到的速度，我只能说，姨妈是在飞！跑得那么快的姨妈，看上去丝毫没有会累的感觉，仿佛在她的体内储藏着源源不断、永不枯竭的巨大能量。村中的孩子，在看到姨妈时就会惊叫起来，胆小的孩子，甚至吓得就地躺在路上，把尿撒在裤裆里。不过，姨妈其实从来不曾追赶、打骂过小孩的。记忆中，在路上遇见我的姨妈，甚至还把我抱在怀里，那么亲切的亲吻我的脸蛋，只就是她看我的眼神有些异样，仿佛是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抱着我，而且像是把我当成一个婴孩来看待呢。对于疯子姨妈，我像是并不怎么害怕，妈妈也说，只要在看到她的时候不要跑，姨妈是不会疯的。
　　
　　有那么一天下午，姨妈竟然爬上村庄的一户人家的房上去了。屋顶上的姨妈把双脚叉在房梁上，精光着身子，不断地朝地上扔着房上的瓦片，嘴里不断地骂着房子的主人，骂声停止了，又极其豪迈地唱起山歌来。房屋的主人是她的堂弟，算是村庄的首富。气派的房顶，在姨妈的眼里不过是个唱歌叫骂的好去处，对于损失，姨妈自然不用担忧，因为，好了的姨妈不知道发疯时自己所做的事情。儿时的我，看着房上的姨妈，心里有着愉快的感觉，以为站在房顶上的人，本来是个神仙。让我始终疑惑的事情是，那么高的笔直墙壁，（大概有三米多高吧）姨妈是怎样爬上去的呢？
　　
　　疯子姨妈不疯的时候，会到家里来和妈妈谈心，每次把我抱在怀里，姐妹间的话题就如流水般地没有间歇的时候。可是，有一天，姨妈来的时候，我不在家，和妈妈聊得好好的姨妈，一下子就叫着妈妈的名字大骂开来，吓得妈妈不知该如何应付眼前的这个疯子。还好，就在我家附近玩耍的我听到了家里的骂声，忙着回到家里去看个究竟，当我走进家门的时候，疯了的姨妈跑过来就抱着我飞跑起来——姨妈把我抱到她家去了。妈妈像是吓坏了，而我却并不知道姨妈当时是疯了。平常日子，姨妈也有把我抱到她家去的时候。当妈妈紧赶慢赶来到姨妈家的时候，姨妈已经从癫狂中醒来，正在和我玩儿呢。吓坏了的妈妈对着姨妈说：你可把我吓坏了。好好的姨妈答道：姐姐，难不成我还会害你的儿子，不会的，不会的，……你看，这个小模样，多讨人喜欢。……
　　
　　疯了的姨妈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又好起来了，好起来的姨妈就又过上了平常的日子，重新成为村庄里一个普通善良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