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林 吴喜腾是我爷爷的堂弟。大家背后叫他喜腾麻子,当着他的面喊你老人家。比如,你老人家吃饭了吗?你老人家去哪里?我喊他满爷爷。 喜腾麻子脸上没有麻子,但大家为什么叫他麻子呢?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不知道。这个满爷爷是我过了十岁的生日以后才出现的,以前我不知道我还有一个满爷爷。我奶奶告诉我,这个满爷爷一直在外面跑,跑累了就回来了。 我家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院子里的小孩都围着看。我奶奶要我们喊他满爷爷。满爷爷的裤裆破了,他坐在凳上,短裤也没有穿,里面的私处明晃晃地摆在那里。我们小孩偏着头往他的裤里看。奶奶把我们往外赶,说:“去,去,去,出了卵没穿裤,有什么好看的。” 后来奶奶告诉我们这个满爷爷20多岁出去的,现在60多岁了才回来。这40多年,他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奶奶说她也不知道。奶奶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肯告诉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喜腾回来了。”队长说:“回来也好,你到仓库旁边搭一个棚住着吧,以后顺便把仓库看好。” 喜腾的房子是用土砖砌的,房顶是毛草。他的门不锁,只用一根棍子插在门上。有几次我们小孩溜进他的屋里把他剩下的饭菜用手抓着吃了。喜腾回来看到锅里没有饭菜就站到门口骂:“这些有人生没有人教的野崽子把我的饭菜全吃了。”大人们听了不高兴,过来说,你的饭菜不一定是小孩子吃了,或许是狗吃了。喜腾脸红脖子粗地说,出鬼了,我出去的时候是把门挂上的。 那时我们觉得喜腾的饭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但不久队长给喜腾买了锁,我们再也吃不上那个美味了。 田土实行家庭承包制后,队里的仓库不用了,有人建议把它卖了。队长说,卖也卖不了几个钱,何况也没有人来买。不如让喜腾麻子住进去,让他看好这座房子。有人不干,说让他住进去,为什么不让我住进去。队长说,你有房子,喜腾麻子没有,他的棚子要倒了,如果砸死人,我们都有责任。 就这样,喜腾住进仓库里。没多久,一场大雨把喜腾的棚子冲倒了。喜腾缝人就说,我是一个善人,命大福大,菩萨保佑,如果我迟二天搬房子,我的命就没有了。 喜腾把他的田土交给他的侄儿吴文化耕种,吴文化每年交600斤谷。无所事事的喜腾每天撑一根棍子到处晃荡,有时给别人做媒,有时与几个老人凑在一起瞎吹。 有一次,喜腾握着几根长短不一的毛草,要那些老人去捏,捏到短的先死,长的后死。别人捏完了,剩下的是他的。把毛草一比对,他的最长。他像小孩样的笑:“哈哈,我的最长,我死到最后,我要看到你们一个个的在我面前死去。” 有一次,喜腾对我说,小林,我同你说一个事。我说,什么事?他说,你帮我写一个公告贴到合作社的门口。我问写什么,他说,李悦同巧芸偷人,我亲眼看到的。我说,他们偷人关你什么事。他说,你不知道,我恨他们,恨了一辈子。 李悦是60多岁的人了,他的老婆前年死的。巧芸也60多了,她的男人死了好几年了。他们的子孙满堂了,怎么会去做那种事?我不相信。另外,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恨人家一辈子。 放学回来,喜腾问我写了公告没有。我说写好了,已经贴在墙了。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嘿嘿”地笑:“我要他们出丑。” 他从瓦罐里拿出一个蛋说:“这是奖励你的,你不要告诉别人是我要你写的哦。” 夏天,大家在树下剩凉,孩子们要老人讲白话。经大说:我讲一个给你们听。从前有二个秀才去赶考,主考官要他们写“马”字。一个秀才把“马”的下面画一横,另一个在“马”的下面点四点。那个画一横的没有考上,点四点的考上了。主考官说四点是马的蹄子,马无四蹄不走路。 经大的故事还没有说完,喜腾说:这有什么好听的,我给你们说一个有趣的。从前有一个员外要选女婿,他出了一道题,这个题目是用“一点红,弯弯月,倒起挂”写诗。有三个秀才应征,第一个说我家里的炉火一点红,我家里的镰刀弯弯月,我家里的犁耙倒起挂。第二个秀才说太阳出来一点红,月亮出来弯弯月,星星出来倒起挂。第三个秀才是小姐最喜欢的,但他不知道怎么写,正在为难,小姐掀开帘子,对着他吐了舌头。他一拍大腿说有了,小姐舌头一点红,小姐眉毛弯弯月,小姐奶子倒起挂。结果第三个秀才选上了。 喜腾说完,露出没有牙齿的嘴,狡黠地笑。经大说你的故事好听个屁,喜腾说你的好听个卵。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来。喜腾说,你要小林评一评哪个的好听。我说两个人的都好听。喜腾拉着我的手说,来,回去,别听他狗日的。 喜腾越来越老了,我也结婚生子了。 我儿子做满月酒那天,喜腾送来了一升米,说,这是送给我重孙的,祝他以后粮米不断,官运亨通。那天他喝了一碗米酒,喝了还要。我母亲不肯,说这么大年纪了,不能喝多了,喝多了受不了。 喝了酒,他拿棍子往天一指说,我看到重孙了,我这一辈子值了。老青说了一句,这不是你亲重孙,别人的重孙关你什么事。喜腾拿着棍子追着老青打,边追边骂:“娘娘卖逼的,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 我在地摊上买了一本《算命不求人》,那天闲着无事,我给喜腾算命。喜腾说算得真准,我的八字就是这样的。后来他求我把那本书送给他。但他不认得字,每天晚上他要我读,给他讲解。我边读,他边背。 二个月后,他喜滋滋地告诉我,他会算命了,那天他给一个女人算命,那个女人给了他十元钱。 1998年端午过后没有几天,我正在锄地,吴文化过来对我说,你满爷爷昨天晚上走了。 我来到喜腾的床边,他躺在那里没有任何表情,枕头上是那本《算命不求人》。 喜腾没有一分钱的遗产,真的是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他的丧事由我主持。他生前看得起我,他死后的丧事我要尽力办好。 喜腾的灵柩经过李悦家门口的时候,李悦拿出鞭炮放。放完了,李悦说:死了好,死了好,我以为你不会死。你什么事都要争高低,什么事要争输赢,什么东西都要往自己身边扒。 我拉着脸说:满爷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人都死了,你还说这样的话,死者为大吧。 李悦说:他大个屁,他一生都没有奈何过我。 我问:什么意思? “没意思,没意思。”李悦说完又放了鞭炮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