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的菜地

王尚桐

十几年前，阿婆家的地被征收了。洗脚上楼，农民变市民，阿婆成了一位新市民。她常笑着说，不用种田了，种田人苦啊！

话说的没有错，但心里呢？常看见她站在小区大门口，呆呆地望着不远的田野，田野里稻秧碧绿，一望无际。夕阳晚照中，她的身影拉得很长，身影中满含着落寞和冷寂。我知道，她心里满满是对土地的眷恋和不舍。

阿婆住底楼，后院紧靠小区围墙，修围墙时留了一块地，地很小，细细长长的一条。上面堆满了沙石、碎砖，阿婆捡了个漏。她清理沙石、碎砖，把土拉平，硬生生造出了一块小菜地。还有一块地，小区外走马塘河畔，那里少有人烟，全是荒地，地也种不熟。阿婆却不计较，一门心思地种。理由很简单，人勤地不懒，只要出了力，流了汗，生地才能变熟地。

我常去走马塘河畔散步，也喜欢拐到阿婆的菜地瞧瞧。阿婆不愧是种田人中的把式匠人，小小菜地打理得清清爽爽、井井有条。菜一畦，果一行，长高的一排，爬藤的一行，靠近路口，点种些蚕豆、玉米、甜芦粟什么的。儿子还用枯树枝条围了圈，算是篱笆。阿婆说，一围就是自己的菜园了。

阿婆专挑那些活多的作物种。春天来了，油菜花金灿灿地开了一地，阿婆喜滋滋地告诉我，自己种点油菜籽，打点菜油吃吃，香！秋阳高照，阿婆后院的竹匾上摆满了雪白的棉花，那时阿婆种的。她说，絮几床棉被给小人儿盖盖，地下摊晒的芝麻，也是阿婆种的。她说，做草头塌饼，那是孙儿的最爱……

阿婆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蔬果采摘的时光，也是楼中邻居最开心的时光。春天蚕豆熟了，一袋新鲜蚕豆送到了手中，夏天到了，一盘香糯的烧落苏端上了餐桌，这些都是阿婆送的。秋天送山芋，冬天送经霜的小青菜，每次送菜时，她总是说同样的一句话，吃不完，要老掉了!邻居们都知道，每次送菜，最好的都送亲朋好友和邻居，最差的总是留给自己。对门阿姐嘴勤，总是和阿婆热络地唠叨很多家常，我嘴拙，总是站一旁听着，阿婆望着我，你也说几句，我只好说，你种的菜香、糯、甜！阿婆唇角上扬，咧开缺牙的嘴笑了。大家都知道，阿婆和邻居共享劳动果实，是她的高光时刻。

老旧小区翻新改造，阿婆后院的菜地变成了绿地，绿地上种了桂花树。阿婆没有懊恼，没有怨言。她懂，毁绿种菜不合法。她依旧笑眯眯地过日子，精气神十足。

转眼，后院的桂花开了。推开窗户，那碎钻似的花蕾，清幽的花香，阵阵袭来，沁人心脾。在桂花香满楼的日子里，阿婆更是高兴，双眼闪烁着喜悦的光，一阵秋风飒飒吹过，碎金似的桂花纷纷扬扬落下，落在树下的布单上。阿婆说，她娘家在姑苏，最忘不了家乡桂花糖水煮芋艿，喝一口绵甜可口的汤汁，伴着桂花的郁香，由口至胃至心，仿佛又尝到了家乡的味道。

在打造现代农业示范区的过程中，在蔬菜生产基地，辟一块地，请一些有丰富种植经验的老农来打理，竹篱笆，小菜园，果红菜绿，鸡鸣狗吠，原汁原味的农家菜园一定会吸引旅游者和观光客的欢迎。阿婆一生与土地打交道，如今享清福了，挑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比如种菜，活动筋骨，老有所为，老有所乐，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