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蝉猴呓语

　　引子：一些事虽历久远，但无法被刻意拭去。有些事虽小，但烙印清晰。捕蝉猴是我儿时每年初夏必做之事，亦是我快乐童年中不可或缺的厚重一笔。

一

　　蝉猴是蝉的幼虫，在我们鲁西南老家俗称结了龟。每年夏天的六月末至七月底前，乡亲们有在夜间捕蝉猴的习俗。在这段日子里，村民们总会匆匆忙忙的放下手头无关紧要的农活早早的吃完晚饭，有说有笑的成群结队的奔赴村内外的各处树林，都试图在当晚讨个捕蝉猴的好彩头。在月色朦胧之中，远远望去许多的灯光在林间游移，煞是养眼，让人内心会不由自主的油然而生暖暖的感觉。这些灯光有的像醍醐灌顶的醉汉东倒西歪；有的像河中的笨拙乌龟贴着地面慢腾腾的向前挪动；有的像小说里的武林高手所使用的微波凌步那样的迅速快捷；有的像天上的闪亮流星快速向前划过。这是我们当地一道异常靓丽的初夏乡村夜景。

二

　　从前，家境贫寒、子女较多的人家买不起抑或舍不得买过多的手电筒，这些家庭的个别孩子就只能借着月光抑或黑灯瞎火的摸索着走到大树跟前，手臂上扬，双手从树干上方上自上而下缓慢的往下摸。每当捕到一只蝉猴时，他们的内心总会漾起抑制不住的快感。毋容置疑，有些人也会遇到令他们非常添堵之事：有的人会在不经意间突然滑倒在雨后湿滑的地面上抑或滑进水沟或坑塘里，弄了一身泥或者浸湿了陈旧的老土裤衩；也有的人还会踩到调皮小子刻意在树旁埋伏的屎堆，脏兮兮的，令人恶心；甚至个别倒霉透顶的人还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摸到缠绕在树干上的滑溜溜的无毒小蛇。这时，他会不由自主的下意识的发出“哎呦”一声，迅速跃到一旁，被惊出一身冷汗。

　　由于各种暂时无法规避的缘由，有一些人是无缘加入到当晚的第一批捕蝉猴大军的，而他们却有幸获取了充足时间在自己的家里洗洗澡，消除一下身体的疲劳，待酒足饭饱，稍作休息之后，一只手拿着照明工具和瓶罐，另一只手拎着一条长长的竹竿抑或长树杆从家中走出来，兴致勃勃地投身于人数不多的第二批捕蝉猴的队伍之中。这些人往往是年富力强、精力充沛之人。他们的目的非常明确，主要是捕捉漏网之鱼，即捕捉蝉猴当晚脱壳成蝉的嫩蝉。这些人往往会从晚上九点左右出来，一直忙碌到午夜十二点。

　　在白天阵雨过后，许多无所事事的大人小孩也会不约而同的肩抗镢铲，手提瓶罐，来到湿漉漉的树林里找寻被雨水击打出的蝉猴洞穴小口。找到疑似未出蝉猴的洞穴后，他们便会从附近的地上捡拾起一段相对结实的小枯枝抑或从树上新折一段小树枝，用此排查一下蝉猴是否还在洞穴内，待确定后，他们便会快速的用自己携带的工具挖出。这时，如果是一位性格张扬的小娃子，他会兴高采烈的不失时机的向自己的爸妈或者小伙伴们炫耀：呵呵，呵呵呵，咱挖出了一只或者又抓到了一只！如果是一位富有心机的老妇人，她会神秘兮兮的环顾一下四周，趁他人不注意快速将其挖出，收入囊中。随后，她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苦恼样子，口中振振有词大声自言自语道：真奇了，怪了，今年的蝉猴出奇的少，也许是赶上小年了吧，到现在还没有抓到一只。也有一些勤快之人常常会围绕着一棵棵大树小心翼翼的用镢把地面的湿土搂到一旁，地毯式的找寻蝉猴洞穴。微风轻轻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挂在枝叶上的雨水会不时的滴落在这些人的身上。这时，他们的身体会情不自禁的微微抖动一两下，然后，淡然一笑抑或做个另类的滑稽动作，随后，便又继续埋头忙活起来了。

　　夏天的雨水偏多，这是不争的事实。傍晚七点半左右，这正是蝉猴集中从洞穴内爬出的起始时间，不料天却突降暴雨，上了年纪的老年人和一些未带雨具的人便会急忙主动躲进树林旁边废弃的屋子里，抑或树林旁边临时搭建的窝棚内。这时，身披雨衣的年轻人往往会打着雨伞借机快速的在树林间来回穿梭，用极为娴熟的动作捡拾刚出洞穴的抑或刚刚爬上树的一只只的蝉猴，收获颇丰。每当这时，这些人只能暂时停留在避雨处焦急的在心里默默的祈祷阵雨赶快停下；少部分人则像祥林嫂似的喋喋不休的向他人宣泄未带雨具的苦恼情绪；更多的人则是伸长脖子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的观摩了这一令他们无比艳羡的会猎盛况。

三

　　几十年前，广大村民主要以土地为生，村内外能利用种植庄稼的土地，绝不会轻易腾挪出来单纯的栽植苗木。那时村庄内外的树木稀稀落落，大树更是寥寥无几，村民们只能在这些为数不多的树上捕蝉猴。个别运气不佳之人一整晚也捕不到一只，这是常有之事；而更多的人也就捕上个几只、十几只；幸运之人最多也就只能捕到几十只。每晚出来捕蝉猴的人多，而蝉猴从穴中爬出的少，这是当年的实况。这时，对大多数生活阅历颇丰富的村民而言，蝉猴对他们无太大吸引力。不去捕，他们的内心也不会因此而感到纠结抑或遗憾。那时，捕蝉猴之人绝大多数都是一些年轻气盛之人，只有少数人为中老年人。绝大多数的村民是不会参与其中的，但他们却另有嗜好。例如村内的毛头小子们更喜欢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沿着村内外的道路闲庭信步抑或趁着皎洁的月光结伴来到村庄附近的小溪、水塘或水库里洗洗澡，降一降令他们非常闹心的体内热火抑或释放一下体内积存的过剩能量；稍微年长点的则喜欢几个人凑在一起在家里侃侃大山抑或玩玩扑克；而上了年纪的人却情愿选择在街头路边乘凉、话桑麻抑或东家长李家短的扯皮闲聊，也不愿捕蝉猴。

　　如今，绝大多数的村内外的闲置土地几乎都栽植上了苗木，就是相当多的旱涝保收的村外良田亦被生机勃勃的枝叶繁茂的树木所覆盖。相对于以前而言，捕蝉猴的队伍也明显壮大了许多。人们捕蝉猴再也不用仅仅围绕村庄内的几十棵抑或上百棵苟延残喘的老树打转转，而是骑着自家的两轮电动车抑或三轮电动车，甚至有些富家子弟还会兴致勃勃的开着自家的小轿车赶到数里之遥的树林捕蝉猴。相对于以前使用两节或者三节电池的手电筒而言，现在人们都用上了能充电的手电筒抑或手提灯，这些照明工具充满电之后，亮度更高，续电时间更长。蝉猴的收购价格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从几十年前最初的一只几分钱到中间的一毛钱左右，再到现在的一只四五毛钱。如今，一个家庭能在一年一度的近一个月的时间内捕上个几百只，甚至上千只蝉猴皆有可能。如若能全部卖掉的话，收入也是颇为可观的。

四

　　蝉猴其实是一道不错的菜肴抑或酒肴。据说营养度还颇高。把蝉猴放入锅中，用沸腾的花生油煎炸两三分钟，便可食用。以前，一些家境贫寒的人家捕蝉猴是绝不会用来自家享用的，而是在当天晚上或者第二天清晨卖给收蝉猴的小商贩，赚些外块补贴家用。对这些家庭而言，这种做法是非常值得称道的。如今，只有少数人捕蝉猴依然还是以换钱为目的，而绝大多数人则是为了自家享用，甚至有些人视其为锻炼身体的平台，抑或消夏的首选。有些在意的人家还会把吃不了的，节余下的蝉猴，用清水洗干净后，再用塑料方便袋或者塑料瓶装起来，放置在冰箱或者冰柜内以冷冻的方式储存起来，待以后年节时自家享用抑或在平时招待贵宾时使用。

五

　　在闲暇之余，我时常会想，蝉在阳光之下生存短短几十天后，雌蝉在她生命的最后关头，会主动飞到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上，选择一条鲜活小树枝，用三双布满锯齿的前后肢牢牢的攀附其上，再用尽她的最后一点气力把卵产于其中，最后，无怨无悔的安然涅槃。这虽凄凉，但却悲壮。这正是生物界无私大爱淋漓外现的真实写照。这些承载着蝉卵的鲜嫩小树枝在干枯后被瑟瑟的秋风吹落在地，孵化出的幼虫便会主动从中爬出，快速的钻入地下。随后，它们便依靠树根汁液的滋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默默生活。三年后，成熟后的幼虫就会在夏天的黄昏或刚入夜时便以蝉猴的形式勇敢而坚定的凭借自身本能爬上一棵树、灌木丛抑或一面高墙脱壳成蝉。当然，只有通过一波又一波的集团式冲锋之后，唯有躲过主要来自人类劫难之后的少数幸存蝉猴才能最后羽化成蝉。这些憨态可掬的蝉科昆虫巧妙地借助了量的规模和团队的力量，互相配合，成功规避了灭顶之灾，最终赢得了族群的延续。这既是造物主的生花之笔，亦是宿命的再次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