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对精品高档服饰的专柜是很排斥的，意见也一大堆，首先看不出如此贵的理由，其次款式大多适于中年以上的人来穿，然后颜色大都沉郁浓得似一抹抹不开的情绪。但也不免路过时偶尔进去踱一踱，好似要为疑惑找一个理由。而既为高档，顾客常常是囊中慷慨居多，常见到养尊处优模样的妇人气势傲慢挑剔的指使着殷勤的柜员。每见此，好友一定要感慨人心不古，同一个的柜员面对不同的顾客会有绝然不同的态度，之后会问我，什么时候我们也能眼光轻轻一瞥，信手一指，喜欢——买了，高兴——买了，神气——买了……，安慰她寸金难买寸光阴，那些人输给她十多年的光阴，还是自足吧！便能哄得她开心，但也偶尔令她更郁闷，追问她到那个年纪时能有那样足够多的钱吗？复复安慰，一定会有，以现在人民币贬值的速度，不会困难。于是对于钱，她还是坚信，还是应该拿来消费。这点，我相当地赞同，如果适当的消费能换来心灵的愉悦，不失为一个自我安慰的好方法。只是我倾向于远足，好友不屑，认为太劳顿纯属自讨苦吃。在我很自喜，认为不过几件衣服的价钱，而我已能如愿以偿甚是欢喜。所以，常常是好友身着美衣我简装相伴，在商场，她迎来的笑脸要远远多过于我。
　　
　　那一日，独自一人去商场买登山的鞋，好象赶上周末或是节日？反正商场非常热闹，五色的人等也很好看，我不禁慢下脚步来欣赏，有呀呀学语的孩子摇摇晃晃地走，有年轻的恋人甜蜜的挽手，也有无欲无求的老人坐在椅上打盹。只可怜了一只长耳的小小狗，穿着蕾丝的裙踩着一双亮晶晶的小鞋无奈地在商场干净的地板上滑行。又怜又笑之余想到新款的某品牌鞋很诱人的广告，便特意绕道找了过去，果然很是悦目，沿着鞋架一一看过去，尽头有一位富贵的中年妇人在认真试鞋，她的面前足足摆了四五双之多，脚上的那双似乎很令她满意，可是她更认真地问询不远处一位明显不耐烦也不认真的男子：“你看，这双和我昨天买的那双相比怎样？这个皮质……”，那人却向四处张望着答非所问：“好了吗？买了便是。”平静到冷淡的面容甚至是藏不住些些的不屑。遇见我明显打抱不平的眼光，他扭过头去仅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太太，竟然接着恰好响起的电话兀自走开了。认真的太太慌忙穿了自己的鞋，一路追了去，养尊处优的身体匆忙地挤入热闹的人群。剩下不甘的柜员有些气馁地收拾着一地的鞋。此品牌是好友的大爱，去岁的末尾她拉着我来此徘徊三次，最终不抵诱惑某一日独自一人咬紧牙买一个欢喜回家。然而让人深刻佩服的是聪明如她呀，在正午耀眼的冬阳中，竟将一双皮靴穿在脚上拿在手中反反复复比较中觉察出一些异样，于是气愤地拉了老公去专柜质问，为何两只鞋的皮质竟一只真一只假？！柜员的反复比较中也不能肯定，但是品牌的售后服务一定要赞扬的，坚决地给好友退了款。然而好友一定是要不满的，气愤地问：“是不是看我是乡下人进城呀，买不起你家的鞋！”这是好友的口头禅，她老公和她一样辛苦从乡下读书一步步进城来，打趣说是因为她没有叫上我的缘故。我汗然，那一双鞋若是我只怕穿到扔也不能看出不馁，粗心如我，是一直聆听某人的教诲中，且屡教屡不能明了。但更值得深深佩服的是某人的执着，居然辗转托人从上海再带回一双，至于这一次当然一定是无疑的了。
　　
　　遇到另一对夫妻是在某女装柜，中年简约的女子，一眼能看出平日生活的简洁与朴素，对镜前后左右地观察着身上的新衣，欢喜之余仍坚持着刚刚选中的一件已经很好也就不必浪费了。旁边端正着凝视表情的丈夫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套可以分开来搭配别的衣服，也很好，完全可以买下来。”妻子是很幸福的微笑，向柜员诉苦：“我的每一件衣服，他都要参考和发表意见。”柜员绽着笑脸随声附和着她的满足，丈夫倒一本正经地严肃起来：“对于你穿衣我总有我的想法，一件衣服要体现你的特点，价格也合适，符合我们的工作和生活。”我几乎忍俊不禁了，故假装无意地瞥了一眼那个黑瘦而倔强的男子，好似比他平凡的妻大去许多，我的心中似乎为他的关心找到相应的答案。可是他的妻子在另一边对柜员说着：“别人总以为他是比我大很多，其实是他太喜欢操心，家以及我的工作……”
　　
　　记起也是去年的岁末，去给妈妈买新年的衣服，恰恰之前看中的那件正做了一场争执的主角。衣着黯淡的妻子正不舍地把衣服交还给柜员，她用手拢了拢稍嫌凌乱的发，听着柜员委婉地相劝，还是坚决地说：“价格实在太贵了。”，一边犹豫地抬起脚，旁边一样是犹豫的丈夫，他留恋地看了又看那件大衣，试探却又无力地机械地重复着：“买下来吧。”他一身灰色的衣服，脸上纵横着岁月的印迹，灰白的发和眉，但他尽力地笑着堆起眼角重重的皱纹来安慰妻子，却最终迟疑而抱歉地离开了。那一件大衣两千余元，在热闹的旧历新年，对于一个普通平常的人家，也许有一些更重要的用途。
　　
　　一日去药店取中药，遇到一位中年的妇人与人热烈的谈论彼此相熟的同事，说那人家境的优裕生活的无忧婚姻的幸福像是一个圆满，而到中年时向来无恙的丈夫却因病去世了，是一个莫大的打击，然而她终是命好的，有远在芜湖的男同学闻此迢迢寻来，别后回到家里坚决的离了婚来娶她。她现在是非常幸福的，因为寻来的男同学事业有成却能为她把常人之难以割舍竟如拂去蛛丝般轻松。我好奇的听来，也觉如故事般圆满，好像足以诠释这世间恒有真，对于爱之不能消磨更多了一份印证。可是回到家里，手忙脚乱地开始做饭、洗菜还有早上没来得及清洗的碗碟，突然想到那个被遗弃的人，四十多岁了，没有了光鲜的容颜也没有了无谓的心，上有老下有小，或者还有惶惑的未来。对一个女人，无论爱或不爱，相伴相对到中年以后，看着孩子慢慢地长大了，怎么可以那般绝决就此转身了！而在对面映衬着的那一份我想像所不能及感情，究竟有多热烈多绵长，我突然又不知如何理解了。下午与同事谈起，四点钟的夏日，窗外依然斜来一片绚目的阳光，映得对面的人眼底泛起晶莹的光和伤感叹息，说她二十年的相遇十几年的相守竟是枉了半生，静心想来还有余下的半生也不知如何才能算不虚此行，回想从前不是没有爱不是没有真情，而为何到如今竟成了煎熬。我愕然，在我眼里她是幸福的，年轻时的美丽在她身上依然能找到，那时的追捧和呵护很多人都是目睹的，后来的波折早已化做沉寂，她如今的生活是沉静而安闲的，我亦喜欢她淡淡的笑。而看着她渐渐地落下泪来，迷惑中竟不知如何安慰。她说如果不是因为孩子，也许早就逃了，现在若不能糊涂下去也只有自己来过了。我于是添了惶惑，却依然搜刮不出可以安慰的话语。到第二日，见她又复如往日，才渐渐安下心来。
　　
　　而至此，心里终如打翻了五味的瓶，以前那样轻易地认为，在强大的生活面前，可以鼎力抗衡的是我们自己爱的能力和感受爱的能力。爱别人，也爱自己。如今，觉到其中的凝重，不敢轻易开口了。